“咱们建阳的茶好,茶盏也好,人物更是好,今日招待同乡自也是用咱们建阳的茶盏!”
茶博士给二人奉了茶,章越喝了一杯,果真是甘甜之极,入口生津不由赞道:“好茶!”
陈升之笑了,吴安诗附和地笑道:“陈公说了,咱们建州的风土自是好的。”
章越笑了笑,陈升之今日是找自己来聊家乡的风土人情,还是如何拂拭童子心?
众人说了几句话将氛围铺垫了差不多时,吴安诗起身告退。
这代表谈话进入了正题。
陈升之对章越道:“度之,天下之间人与人之交往有三等,一等因利而往,好比二人结交,彼此各取所需,你帮了我来了,我帮了你去了,此为利益交换。”
“还有一等,便是人伦,所谓君亲师是也,我帮了你的,因为你是我子民,或者亲人,或是学生如此。”
“还有一等,度之可知是什么?那便是赏识!不求回报,只是我一心一意栽培于你,当初我想让度之为我侄儿的书童,就是此意。”
章越心道,书童就是主仆了,原来欣赏一个人是让你当他的奴仆?今日算是见识到了。
陈升之道:“老夫无嗣,故而吾侄便是我的子嗣,当时也请度之看顾我的侄儿,别无他意。”
章越道:“令侄是名豫,表字子由吧,听闻已荫补为秘书省秘书郎。”
陈升之点头道:“正是。”
“那陈公找在下,是有何让在下效劳的?”
陈升之摆了摆手道:“与吾侄无关……”
哦?
章越还以为是让自己照拂他侄儿的,正好自己刚被点为御试官。
陈升之言道:“度之,老夫有一言相问,前几日吕吉甫与你上的常平新法,其实是由你起草的吧?”
章越道:“这……”
陈升之笑道:“果真是度之,老夫一猜便是你。”
“度之是大才的人,可惜当初老夫与你失之交臂,不过……如今还不迟。”
章越问道:“陈公是要用在下?”
陈升之点点头道:“我这番入京为官,韩公来书与我多次提及了你。韩公不反对介甫变法,但反对青苗法扰民不便。”
“如今介甫用吕吉甫主三司条例司之事,此人野心勃勃先夺你免役法之功,如今又夺青苗法之功,度之难道毫不介意么?”
章越明白了陈升之的用意,陈升之也想变法,但他与王安石不同,他身边没有一个吕惠卿这样的帮手,故而找上了自己。
章越心想,这人算是有眼光。
陈升之此人有心计有手段,他与自己岳父吴充交好,与自己是同乡,背后还有韩琦这座大山,与他联合倒是一个不错的选择。
陈升之见章越有所意动,于是问道:“度之可知官家有意用你为知制诰,但为王安石所阻!”
章越眉心一挑,他对此有所察觉,他相信陈升之这话有七八成是真的。
但章越心想,不过自己如此就站队陈升之,彻底站到王安石的对立面了。
章越问道:“陈公自信胜得过介甫?”
陈升之道:“凡除两府之职,能够真辞的官员,从宋朝开国至今只有司马学士一人。故不仅韩公,文公,连百官都对司马学士佩服得五体投地。从仁宗皇帝到如今,你可见过有谁胜得过司马学士,而王介甫又能胜司马学士否?”
章越心道,没错,王安石却未必能胜过司马光。但司马光也不喜欢你啊,所谓闽人狡险的评价,就是对着你来的。
也怪陈升之当初为韩琦得罪太多人,使他在朝中风评一直不好。
陈升之道:“如今曾公与我称病在告,百官皆知我们反对王介甫青苗法。”
“苏子瞻还望曾公府上言曾公身为昭文相却压不住王介甫,曾公却直言官家与王介甫犹如一体,让他无可奈何。参政逼迫昭文相至此,你以为他还以任相多久?”
经过陈升之这么一说,章越确实意动,好似王安石身处风雨飘摇之中,大多数的官员都反对他的变法,其中不仅有他的下级如程颢,李常等,还有他的上级曾公亮,陈升之。
除了官家支持外,王安石好似随时都要翻船的样子。
这个时候若自己加入反对王安石的阵营,确实一个很好机会。
可是……可是章越是穿越者,他清楚地知道历史上王安石罢相,可不是曾公亮,司马光,陈升之他们的反对。
而是一张图罢了。
最要紧的是陈升之要变法与王安石变法的目的相同吗?
王安石变法是一展政治抱负,为得是富国强兵,他虽很任性地提拔吕惠卿,曾布,章惇等人。但他的目的不是结党营私,仅仅是因为这些人支持新法,同时又有才干而已。
可是陈升之呢?
他要变法是与王安石争权夺利而已。
所以从任何理由来考虑,章越都不能接受。
章越正欲出口拒绝。
哪知陈升之却道:“若度之愿助老夫一臂之力,老夫愿举汝为知制诰!”
陈升之此话一出,让章越本欲拒绝的话一下子吞了回来。
陈升之悠悠道:“度之,不到三十岁的两制大臣,作到这一步虽说不上一步登天,但距执政也不过两三步了。”
“当年韩公乌发执政多少人仰慕,度之,以你的才望和科名,他日为执政也不在话下。你不妨将老夫的话,好好放在心底考量考量。”
章越承认自己是真的是心动。
两制大臣是馆阁词臣的梦想。
所谓知制诰,就是舍人院舍人,专门起草制诰,也就是中书发出的诏敕,这被称为外制。
至于翰林学士专门起草皇帝诏谕,这样的任命往往更重要,被称为内制。
进入舍人院起草外制不仅是起草而已。如果舍人认为中书起草诏敕有问题,是可以封驳的。
同时朝廷一般政议,官家也会召集两制以上大臣商量,如免役法等重大变法条款实行前,官家都下诏书让两制以上大臣商议。
如果说待制只是象征性参与国策,谈不上制定国策,但知制诰这一步,已真正有了些许左右国策的权力。
这地位不可同日而语。
若答允了陈升之,推举自己成为知制诰,到时候哪怕陈升之下台,自己就算站队错误,也有了一定底气。
章越看着陈升之,这一刻生出了与虎谋皮的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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