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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百三十四章 赐宴

    既济未济的治国之道,令官家心底脑补着章越的进言。

    如果是未济,应该是章越不看好王安石的变法,但既是未济,亦有其他的收获,但亦是有所得,也努力了好几年,那么何不再让王安石再干一段时间呢?

    官家想了想道:“朕明白了,朕再走一走,再看一看事情的发展,非到万不得已不要下决断。”

    章越松了一口气道:“陛下圣明。”

    另一个历史上神宗与王安石的变法,虽负有敛财之名,但最少再怎么说神宗与王安石没有把民间收敛钱财用在自己的享受上。

    所以尽管变法有各等问题,但他们的初心是将财富从民间收上来,再通过政府统一调配,就是取之于民用之于民。

    但是到了徽宗与蔡京那,对于变法的方法也是一脉相承。但这二人做到了取之于民,但没有用之于民,宋徽宗生活奢侈享受不用说,如艮岳和花石纲都是供给自己享受,至于蔡京本人除了给宋徽宗敛财,自己的生活也是穷奢极欲。

    变法的目的本来是好的,最后他们却只看到了变法敛财的手段。

    这也是所谓的初念的圣贤,转念是禽兽,徽宗蔡京违背了变法的初心,最后遭致恶果。

    章越向官家进言达到目的后,官家亦是暂时放下了一桩心头大事。

    官家对章越道:“朕登基到如今已是六年,变法至今也是四年有余,朕这些年走来真是如履薄冰,举步维艰啊。章卿可能觉得朕反复动摇,但是天下之事怎会有两般道理,让大臣们争执不休,不能达成一致。朕也时常困难。”

    章越闻言深以为然。

    官家所言也是历朝历代都绕不开的,为什么每每同样一件事,人人常得出截然不同的两等观点呢?

    这也是政治上从来逃不过的左右之争。

    章越道:“陛下,臣以为自古以来两般义之不同,一个在于人情,一个在于天理,当年尧传舜,舜传大禹便是‘允执厥中’四字,为古今圣贤代代治理天下的万世之法。”

    “当初经筵上,吕惠卿与司马光论变法,臣当时言何为真正相轮,一等是远处观相轮,一等是近处摸相轮,变法是天理,是看相轮,而不变法是人情,是摸相轮。”

    “天理大于人情则负重行远,人情大于天理则徒劳无功,陛下既要偏信,胸中能有方寸,但也要兼听,如此方能在天理和人情间能够允执厥中。”

    章越所言无论是哪一派,为政者都要多听听对方的意见,同时心底一定要有个方寸,根据事态的变化来调整步骤。

    官家听了章越的话,仍是叹道:“道心惟微,人心惟危,惟精惟一,允执厥中,何其难也!”

    章越道:“陛下所言,在于精一二字,好比打磨谷子,若手中有杵臼,那便可打磨精细一些,若手里没杵臼便打磨得粗糙一些,这便是惟精的意思。”

    “相反若是人吃的,便打磨精细一些,若是猪吃的,便打磨粗糙一些,这便是惟一的意思。”

    官家听了不由莞尔道:“章卿这话话糙理不糙,朕有所得,章卿这一次回京不如伴驾在朕旁便好了。”

    章越知道官家这是问自己下一步打算怎么办。

    章越心想,西北那一趟子事还没办完呢,自己生怕别人接手将这件事给搞砸了。

    但是皇帝这么问你,章越不能说我想去西北,先将事情办完了再说。

    天意难测,章越与官家毕竟两年多没见了,很多话也不是那么畅所欲言。

    再说皇帝召自己回京,是不是有自己在西北拥兵自重的担心。一旦自己说要回西北会不会加深皇帝的猜忌和顾忌呢?

    章越干脆道:“臣蒙陛下赏识荐拔于左右,陛下让臣去哪里,臣便去哪里。”

    官家听了笑道:“还是朕所熟悉的章卿。朕记得你当初不愿离京,但王卿一定要将你派到地方历练历练,朕想了宰相起于州部,也就索性让你去了吧。”

    “如今一看真可谓得人,你倒是在地方磨炼出来,凭你在地方的功绩远胜过他人几十年的亲民官。朕想你既是回朝了,那便暂且不要走了吧!”

    章越心底叫苦,但面上听了官家这句‘宰相起于州部’还是颇有深意的。

    章越想起方才官家对于王安石变法的担心,官家调自己回京是不是打算接手变法的事呢?

    想起司马光在洛阳的话,可能他也察觉到了什么?

    不过章越无暇考虑太多,将所有想说的话都放在心底,面上还是欣然谢恩。

    官家兴致非常高:“朕与章卿许久没见了,来人,摆宴。”

    章越没料到皇帝还有赐宴这一流程。

    宴上官家对章越继续问道:“你在西北与团练使处得如何?”

    团练使是高遵裕。

    章越谨慎地道:“陛下,高团练练兵有方,又素来谨慎,这是臣不如他的地方。”

    官家闻言笑道:“从你口中便听不到旁人的一句不是,不过也好,团练使这人朕也知道,看在太后的面上,有时候朕也难以说什么,但章卿的委屈朕都是清楚。”

    “是了,高太后一直说你是辅国良臣,一会儿你回府了,还有赏赐。”

    章越再度谢过,官家点了点头。

    酒过三巡后,官家突然叹道:“章卿你出了趟京回朝后也太谨慎了,看来以后是难以与朕说心底话了。”

    章越一愣,他也是低估了官家。官家身为皇帝也是烛照一切,有时候你有没有与他说心底话,他的内心也是一清二楚的。

    上位者当久了都有这样惊人的直觉。

    章越道:“陛下如今权威日重,而臣亦非当初的小臣。臣如今也是顾虑太多,什么话都要三思而行,有时不敢似从前直言谏君,还望陛下明察。”

    官家听了点点头道:“这句倒是你的真心话。”

    顿了顿官家又笑道:“这点子正可不似你,他为崇政殿说书后,可谓是屡屡言君,常说些犯忌话,让朕下不了台阶,不过王相公也不说他什么,倒是奇了。”

    章越心想章直是你发小啊,又兼官位低微,当然是说起话来无所顾忌。

    但有章直在天子身边能够替自己说话,倒也是让自己章家有个随时能和皇帝说上话的人。

    宴后官家又对章越赏赐许多,还命宫中的马车亲自送章越回府。

    想起阔别数年不见的妻儿,此刻章越心底早已是十分想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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