堂簿算是王的主动示好。</p>
正当章越与王商量时，却闻冯京、薛向、章，曾孝宽抵此。</p>
王有些讶异，章越微微笑道：“来得正好。”</p>
冯京四人自是来拜贺章越今日新任的，同时也是请教西夏征伐大计的。</p>
众所周知，天子已是将西夏征讨事委给了章越，这都不需下明旨。</p>
章越与几人一并见礼。</p>
如果说章越任宰相后，元绛有所失落，冯京则差不多，只是没有元绛那么难受。</p>
冯京在中枢的作为就纯粹是异论相搅的。他知道皇帝不信任他，但也知道皇帝没有他，生怕王，元绛他们胡来。</p>
在这一次伐夏之事上，枢密院全成了摆设。</p>
官家事先从没有找他们商量过，都是形成会议或有所决定之后才通知他们。</p>
此举是很侮辱人的，非常的不尊重。</p>
枢密院主兵事，你天子至少也要先征求一下枢密使的意见，再主持伐夏之事。天子宁可和徐禧，李宪，王中正商量也不跟冯京商量，还绕过冯京等人直接指挥前方军事。</p>
冯京有一度认为是王，元绛他们作梗，是中书侵吞了枢密院主兵事的权力，但后来才知道王，元绛二人所知的也只比他冯京多那么一点点。</p>
冯京带着两位枢密副使，一位签书枢密院事入座后，堂吏给他们看茶。</p>
王坐在一旁，不说话。</p>
冯京先来向章越道贺，谈了两府设宴庆贺之事，章越则推道：“而今官家龙体不适，又兼战局胶着，这些繁文缛节之事能免就免。”</p>
见章越不进行庆贺之事，一切从简，冯京也不再坚持道：“我听说天子犹在病中，本不应该今日提及此事，但军情如火，将征夏军国事托给章丞相定夺，如今延路战败，不知丞相以后如何定夺？”</p>
章越道：“诶，这是你我分内之事，正要找诸位商议！”</p>
冯京闻言露出理应如此的神态，在征夏之事上，官家敢绕过枢密院直接指挥，你章越敢吗？</p>
王看向冯京，章越暗笑，一副任他风浪起，我稳坐钓鱼台的态势。</p>
章越听了道：“是这般，征夏之事，从熙河路自京金牌传递要八日，延路传递消息要十日以上，一切由中枢决策实在太难太慢。”</p>
“仆想在陕西设一行枢密院如何？从枢密院正贰以上的官员出任，再由中书节制！”</p>
听到章越这么说，冯京心道，好个章三。</p>
如此又变成了你中书决断，又绕开了他这枢密使。冯京也是人老成精，不会在细节上与章越争，这个他争不过。</p>
冯京道：“恕我直言，我这里有两宗弊案要给丞相处置。”</p>
“一件是延路兵甲军马贪墨案，居查实正将周行，副将折冲以内十七人仅金银钱币便贪污了十二万三千贯以上，士卒不得不以纸甲充作铠甲，以羸马充作战马，上阵与党项兵作战！”</p>
“还有一件是延路军粮弊案，以次充好，军需，转运官从民间买来陈粮旧粮，甚至腐粮，充作新粮让军卒。月前食此粮者，当场中毒病死近百人，竟被人压住不报，且继续为军粮使用。延路大军食此粮上阵与西贼搏杀，焉能不败！”</p>
章越听了脸色都变，闷着声道：“可有实据！”</p>
冯京让曾孝宽拿出了文书，状纸等凭据，章越看了觉得有七八成是真的，而且冯京也不至于下作到拿假证据来骗自己。</p>
王也看了证据后拍腿道：“实为可恨，非杀了不可。”</p>
冯京道：“其中不少是官员，至少转运判官是知情，祖制不杀士大夫，杀不得。”</p>
王道：“那奏知陛下如何？”</p>
“熟状如何拟？”冯京反问道。</p>
这个事上中书可以保，也要杀，如何处置这些人便成了中书的难处。</p>
王不说话看向了章越，眼神的意思很明显，这事不好办吧。处置轻了，天子不高兴，处置重了，下面的官员就有意见了。</p>
对章越而言，以个人的情感而论，对于这些人是恨不得杀之而后快的。</p>
但这样办会给自己带来负面的后果。这是处于宰相位置不得不考虑的事，毕竟你是要维护一个约定俗成的制度。</p>
官员们会想不杀士大夫是祖制，你因这个事坏了制度，开了先例，那么以后皇帝会不会用其他的借口杀人。</p>
这也恰恰与皇权和个人内心发生了冲突。很多事你明知道是错，却不得不去擦屁股。</p>
冯京这是‘没安好心’将此事丢给了自己。</p>
当然对于棘手的事，也有处置的办法，那就是拖着。</p>
章越道：“先将人全部下狱拷问，兹事体大，让御史台督办此事。”</p>
御史中丞蔡确是那等怨归自己，恩归天子的人，索性让他来办。章越没说一句如何处置，但实际上已有了结果。</p>try{ggauto();} catch(ex){}
冯京见章越不动声色化解了自己这一招，又换了个方式继续道：“其实官员们贪墨，以次充好之事到处都有，只要能依法纠之就是。因连年征战之故，陕西路不少官员边将虚支朝廷粮饷，从上到下地贪墨。”</p>
“以往我数度纠之，却给舒国公屡屡拦下，说什么谋大事者不计小费。我听了实在可笑至极。而今要不是延路大败，此事不知还要压多少年，永不见天日。我想问延路一路败了，此事才揭开盖子，被人捅到朝廷这来，那么其他路呢？是不是也是如此呢？”</p>
章越道：“冯枢相有何高见呢？”</p>
冯京道：“仆之言不那么入耳，但还是那几句。”</p>
“这些官员所贪墨比之朝廷这些年西边所费不过九牛一毛。”</p>
“章丞相之前持缓攻浅攻之论，我以为不如停攻！此非我一人之论。”</p>
章越呷了口茶，冯京屡屡在进兵西夏意见上，与官家唱反调。正好这一次延路大败，便站出来道，怎么样，你看我之前说得对不对？</p>
还是早点听我的话罢兵，与西夏议和才是上策。</p>
章越看向薛向，曾孝宽，章问道：“诸位有何高见？”</p>
章欲言又止，他一直有重回西北带兵的决心，方才听章越说在西北设行枢密院，大合他的意思。</p>
不过这一年多来章与冯京处得并不好，一个是政见相左，另一个是官家也不喜欢他章，这令他有些失落。</p>
人与人之间是有眼缘的。</p>
比如章越，章直天然就得到天子信任和器重，但章却与官家格格不入，办事处处不合拍。</p>
枢密院冯京不喜欢他，给他不要紧的事，加之天子也不器重。章虽得了高官厚禄，所以在汴京一点也不愉快。远不如当年为熙河路经略使时，权倾一方。</p>
得知这一次延路兵败，章虽是难过，但心底也隐隐有期盼。</p>
正所谓国难思良将，他虽平素不得官家待见，但数来数去在两府之中，真正称得上知兵的唯有他一人。</p>
那么官家很可能会放下以往的成见，重新重用他。</p>
章这些日子精神焕发，心底一直有跃跃欲试之感。</p>
但得知章越受命宰相的时候，章知道了什么是能人里用熟人，熟人里用能人。</p>
章越帅才不过平平，这是他与王韶，章的公认，但官家就是这么信任他，这有什么办法。</p>
似自己虽有将才，但平日里牢骚满腹，不得官家待见，就算没有章越在，怕也轮不到他。</p>
但幸亏的是章越是自己族弟，章越现在晋相位，总比以往天天被冯京压一头好吧。</p>
想到这里章出面道：“丞相，延路虽败，但泾原路未败，同时我军也在包打兰州，凉州，此胜负未可知也，这时候言败，为时尚早。”</p>
冯京听了面上挂不住，这是章第一次公然反对自己。</p>
有人撑腰，胆肥了是吧。</p>
虽然薛向，曾孝宽谨慎地保持不说话的态度，但章的支持已是够了。</p>
冯京冷笑心道，果真是一笔写不出两个章字。</p>
章越见冯京不说话，笑了笑道：“这般，那还是依我的办法来，行枢密使的人选，我以为同知枢密院事的韩缜出任，诸位以为如何？”</p>
章吃了一惊，他以为他支持了章越，便换来行枢密院使一职，哪知章越推荐了一直在家的韩缜。</p>
章越看章失落的神色摇头，你啊你政治智慧还是不够，西北已经有一个章直了，你再去一个，加上朝中的我，官家会放心吗？</p>
冯京这时候已觉得没什么说下去的必要了，当即起身道：“章公如今是宰相，自是说什么便是什么。”</p>
说完冯京拿眼去看王。</p>
王完全不受挑拨地道：“当是韩缜。”</p>
章越笑着道：“那就这般定下。”</p>
正说话之间，石得一抵至政事堂，一见众位宰执们笑道：“诸位相公都在呢？我给诸位道喜了。”</p>
“刚接到金牌，兰州打下了！陛下让咱家到此告诉诸位相公此好消息！”</p>
闻此满堂都有喜色。</p>
连冯京都惊住了，兰州打了快两个月了，也没打下，怎么就在章越拜相之日捷报就送入京城。</p>
结果成了他的功劳的，此不是令人吐血三升吗？</p>
天下真有这么巧合之事吗？有这样捡便宜的吗？</p>
冯京默默叹息。</p>
而章越目光环顾群相言道：“如方才质夫所言，胜负尚未可知，以后不许轻言罢兵！”</p>
章越挟着攻下兰州之势，此言一出群相皆齐声称是。</p>
什么是威信？</p>
一步步赢过来，神棍都能成仙。</p></div>