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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公子,一别经年,如今已是誉满京城,倒叫范某好生惭愧。”
一见面就说这个,枉李清一听见他的名字就喜滋滋的迎了出来,当然,主要也是很有些闷了,现在水云庄就是个大工地,当初李清试弩的草坪全给毁了,说是要挖池子,人家匠作司的师傅说了,这亭台楼阁要是没水陪衬就失了灵气,李清有心想不赞成,可若英说她喜欢,也只好随他们了。
“工程如许之大,怕是要耗费不少银钱,原来李公子却是家财万贯、藏而不露,范某却是失敬了。”范仲淹嘴角虽然在笑,可黑着的一张脸谁都知道他不是很高兴。
你以为我李清愿意?要不让这些宦官到你家去大兴土木好了,咱一见面就嘘寒问暖的,你干吗哪壶不开提哪壶呢;只是对面这人可是范仲淹,虽然现在官小的很,这可是李清为数不多打心底里尊重的人,所以这脾气还发不出来。
李清转头对柳七打量几眼,笑道:“柳兄不是说要半年方得回来么?这一路风尘仆仆,想是累得很罢,那边风土人情如何?可是又有佳作了?”
这话可不是虚套,八、九个月没见,柳七瘦了,也黑了,虽然比范仲淹要好些,可他没人家精神,神情很有些委顿的,柳七也没跟李清客套,勉强笑了一下道:“还是等等罢,待我缓口气来,这一路鞍马劳顿的,可真有些吃不消了。”
和柳七闲谈下才知道,范仲淹现在可是官运亨通的,在广德军做司理参军没几天,马上又调任集庆军推官,因为办事认真,负责任。这为官风评极佳,这不,又是进京面圣,马上又要转调他官,看来是又要升官了。
至于一路赶得急,那可不是范仲淹要回京的缘故,而是朝廷的制科马上要开考了;这制科又称制举,它与礼部的贡举不一样,贡举的时间虽然也有些不固定,但基本是三年一次。而制科就不一样,他要皇帝下诏才举行,也就是皇帝哪天高兴了想举行就举行的,时间并不规定;而且考试地科目何参考人员都不规定,就是在任的官员也可以参加,要是成绩优秀。也是升官的一个途径;虽然宋朝沿袭的是唐朝的科举制度,可是科目已经大为简化,只分进士科和诸科,其中又以进士科最为荣耀。
在王安石没有进行科举改革之前,举子们要考的科目还是不少,首先是墨义、帖经、诗赋、经文、论,这个过程又称为“阁试”,及格者叫着过阁。只有过阁者才能经行下一步殿试,这殿试就是皇帝亲自到场,试策一道,以三千字为限。宋朝不准学子们称考官为什么座师,以免官员拉帮结派,通过殿试的便就是进士了,正经的天子门生。
后来王安石为相后,觉得墨义帖经是死读书,而诗赋就更加没有了,所以改革了考试制度,只考经义、论和策,这经义么。实际上就是后世臭名远扬的“八股文”,只是宋朝的时候对形式要求没那么严格罢了。
这个李清是很有些不屑地,诗赋虽然对当官没什么用,可毕竟能考出几个才子来,那经义又有什么用?学好四书五经就能做好官?这官可是要办实事的,若英的老爹不就这样么?他会治水?至于说学通那些就会做人,笑话。后世里学的最精通的怕是大学里的那些教授了,几曾见他们感动过中国?是世上到处都有不平事。求仁取义还怕少了机会?
只是这话现在可不能说,如今可是儒家一统江山地时候,李清还不想做社会公敌,特别是现在又是做官的唯一途径,没见柳七一路赶得那么辛苦。
李清本想叫柳七何范仲淹先生洗漱休息下,待会叫人弄桌酒菜来,咱坐下慢慢聊,可范仲淹在边上又忍不住了,轻咳一声说道:“如今天子重人才,特开制科以招天下贤士,李公子也是素有才名的,虽无功名在身,然制科可准特奏名参试,想必李公子得来并不费事,不去温书以备考核,却在园中大兴土木,叫人费解。”
让我参加殿试?嫌我名声还不够响亮?再加个白卷英雄?对了,人家交白卷的还知道写自己名字呢,这个清字在宋朝该怎么写法倒是还要好好想想,写出来怕不一定对;李清轻笑一声说道:“清无心求取功名,这学问更是不济,要是参试可是要丢人现眼了。”
“若是学问不济,便潜心向学,以三郎资质,应是不难,少去些秦楼楚馆便好,现下便求田问舍做富家翁,怕是早了些罢。”范仲淹紧盯着李清说道。
这范哥们今天是怎么了?哪有人家不想当官还非逼着人家的,难道一定要告诉你我李清不大认识字才行?恩,这个更不能说,没准会逼着我天天练毛笔字了,不过说我求田问舍,那可真是冤枉了;不过这范仲淹也是一番好意,李清只好苦笑的看着柳七。
柳七在边上轻笑一声道:“向时三郎言道不欲进仕途,人各有志,不好强求,柳七也不好相劝的,只是三郎,范大人所言,却是正理。”
见李清还是闷不做声,范仲淹将茶杯往桌上重重一放,神色不悦的说道:“大丈夫立世,当以天下为重,上保天恩,下抚黎民,方不负平生,似李公子这般贪娱声色,有用之身不图报效朝廷,实为范某不取。”
李清被他吓了一跳,看着范仲淹也是一脸正气,说这些大话,要换了个人,李清就算不立马翻脸也要出言讽刺了,不过对着范仲淹他可不愿意吵翻,咱跟王钦若、丁谓这“五鬼”交情不错也还算了,要是和范仲淹也唱对台戏,没得说,后世里论及大宋,怕是要多出一个鬼来。
而且李清也认为这样地大话范仲淹可以说,这哥们一句“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居然就没人敢来质疑他的,虽然能力不能说是超群,可他这一生,可以说的上是鞠躬尽瘁,死而后已,很对得起这句话。
李清只好笑道:“清才疏德浅,这上报天恩,下抚黎民之事,还请范大人去做就好,李清安心做一黎民。不也是范大人下抚的么?”
范仲淹叹了一口气道:“人皆道李公子疏狂放浪,不图进取,今日方知传言不虚,只是范某不明,为何李公子在延州却又以身犯险,以五百弱兵强撼一千党项骑军。不似公子所为。”
李清听了这话很有些吃惊,这件事情就是京城里也没几个人知道,范仲淹他怎么了解内情?李清看着柳七,柳七笑着点点头,端起茶杯对着李清笑道:“柳七便以茶代酒,先敬三郎一杯,三郎豪气义举,柳七佩服。”
只是你们怎么会知道地。
李清只好说明那次是因为党项人劫掠了几百个宋朝百姓。是有些看不过眼,是前可是不知道有一千党项骑兵在后,逃也逃不掉,这也是没办法,硬着头皮干了一仗。
范仲淹倒饶有兴致的又问道:“李公子不是素来不问政事,只好声色么,这党项人劫掠百姓。又关你何事,你若是撒手不理。尽可逃地掉的,也无人苛责于你。”
李清有些憋气了,爱声色又怎么了,莫非老子就不能有良心一次,李清没好气的答道:“有所不为,有所必为,若是临阵逃掉,叫李清事后如何见人。”
范仲淹抚掌大笑道:“道之所在,虽千万人吾往矣,李公子此举,甚合圣人之道,只是范某倒愈不明白了,莫非救民于水火是有所必为,这入仕途却是为你看来有所不为么?圣人云危邦不入,乱邦不居;天下有道则现,无道则隐。今三郎欲隐,莫非这现下是无道之世么?”
好家伙,兜了半天原来是设个圈套在这等着我呢,这可是个大帽子,不能被他扣上,他李清认为皇上是无道昏君,那吃饭的家伙还想不想要了。
不过李清也没较真,知道范仲淹不过是拿话来挤兑他罢了,可不是成心想构陷他攻击大宋日前繁荣昌盛的大好局面,因此柳七也是满脸带笑的等着他回答。
不好答,李清也很为难,怎么说都是错,一个是圣人之言,一个是天子,谁都得罪不起,要说圣人地话是错的,没准范仲淹立马就会来和他辩论一番,说天子无道?那不是找杀头么?看来只能是李清错了。
其实在心里李清可不大为然,而且是好大的不大为然,当今天子?那就是一神棍,疯疯癫癫的据说神经都不大正常了,总不能说疯子有道吧;而孔老二地那句话,他就更加不赞同了,逢乱世你就自己躲起来,天下太平了你就跑出来混个官做,好事还都叫你占完了,难怪不管什么年代的官儿都喜欢说现在是太平盛世的,敢情给自己找理论基础呢。
李清只好笑道:“范大人却是抬举我李清了,清何许人也,既无高风亮节,也少雄心抱负,古来隐士不能催志屈道,借誉期通,不得已而为之,清何德何能,敢与高人并肩?且平素偏好美酒佳肴,有喜爱歌舞,这隐士万万是不愿做地;对了范大人,依大宋律,朝廷官员不准眠花宿柳罢,这可非李清所愿,要是范大人上疏劝朝廷改了这规矩,我便读书应试如何?”
这一席话却是有些耍赖了,朝廷官员不得让烟花女子陪宿的确有这规矩,但又有几个遵守地,只是不能公开罢了;范仲淹听了李清地这番话,也只好陪着苦笑,只是叹息一声道:“既然李公子执意如此,我也是无话好说,只是李公子心思灵动。本可造福黎民,却甘愿处江湖之远,将心神放在些奇淫机巧上,不由人不扼腕叹息。”
*,还没完了,知道你范仲淹也是为我李清着想,想让我博取功名,本也打算开几句玩笑息事宁人算了,只是李清最听不得什么奇淫机巧,旁门左道之类的话了,咱中国有多少聪明人,是被这四个字扼杀掉了。
圣人之言就是包医百病的良药?
李清轻笑了一声。忽的岔开话题问道:“不知范大人在广德军中,却是任何职?”
范仲淹没料到李清突然有这么一问,怔了一下立即没答上来,柳七在边上笑道:“希文兄先在广德军中任司理参军,后调任集庆军中做推官,此番回京侯见。想必又是要高升了的。”
李清拱手笑道:“如此李清先恭喜范大人了,只是在下素不留心官场,未知这司理参军及推官专司何职?”
柳七笑得更欢了,“三郎平日对此也是绝少问地,怎么今日有兴趣了,莫不是听了希文兄一言,便思这进取之心了么。”
李清没接口,只是看着柳七。心道知道你笑的好看,可也不要老是笑好不好,我又不是女的,电不着我。一会就要你笑不出来。
柳七接着说道:“这司理参军及推官虽官阶不同,然所负之责俱是一样,乃是专管讼狱,审理案件,希文兄坦荡不徇私,人皆称颂,因此才升迁如此之快。”
还得意呢,这推官也不过是个从八品,柳七啊柳七,你可真是被这做官迷了眼。那个自云才子词人,自是白衣卿相地柳三变哪里去了?做官真的能造福黎民么?李清故做惊讶的问道:“只知范大人乃一饱学之士,未曾料到对这刑名也是精通的很啊。”
范仲淹也是感觉到李清话里似乎别有味道,肃容答道:“精通二字不敢言,只是兢兢业业,但求光明磊落,无愧于心就好。”
李清道:“清也曾游访过开封府地大牢。这刑狱事关人之生死,当清如水。明如镜,在下斗胆问问范大人,做好司理参军及推官这些职务,单凭兢兢业业便就足够了么?范大人敢断言自己经手的案件,便没一单是冤假错案么?”
范仲淹沉吟片刻方才答道:“有无一单冤纵,范某不敢断言,然范某从未欺心办案,此情可对青天,若是略有偏差,许是范某才疏学浅了些。”
听了这话,李清可没因为范仲淹话里有所保留而心生芥蒂,相反对人家很是敬佩了,果然不愧一代名臣,光明磊落四个字绝对配的上地,能这么清醒的认识自己,这份胸襟,有几个人做的到?
李清笑道:“范大人熟读圣贤之书,却于推官任上为人称道,李清也是敬佩的很。”
范仲淹盯着李清的眼睛说道:“李公子有话何妨明言。”
李清道:“那圣贤书里,并未论及刑名之学,依范大人看来,要做好刑名这官儿,便需精通些什么?”
范仲淹什么人啊,哪会不明白李清的意思,他轻声说道:“法家?”
李清又道:“这范大人官运亨通地,若是再升官,为天子守牧一方,却不幸地方上有水祸,敢问范大人对这修提水利一事,又是所知几何?水火为患,民生所系,范大人这治水本事想必也不错罢。”范仲淹听了没出声。
刚才不是一句句盯着我说么,现在怎么没话了?我还来。
“若是天子看重,派范大人戌边,为国之屏障,敢问范大人这军旅之事又是通晓多少?”
柳七这才明白现在气氛已经变了,见李清一句句的紧盯这范仲淹在问,这时候果然笑不出来了,有些紧张的看着李清,他可不希望这二人因之翻脸的。
范仲淹沉声答道:“无他,范某必虚心向学,竭诚以报。”
李清笑道:“学?这水利师从何经?刑名要通哪典?战阵杀伐又是从何而窥门径?李清愚钝,似是圣人语录中却是无据可查的。”
李清也是慢悠悠的说道:“范大人,世上万物,各依其道,别有洞天,一句奇淫机巧,便归之为旁门左道似是太轻率了些,有其心无其能,做官未必便能造福黎民,不做官,也未必就不能泽被苍生;在下做的些小器物,便是博人一笑地玩意儿,但若是稍加变化,就是用来开疆拓土,也非难事。”
范仲淹听了眼睛一亮,若有所思地说道:“观李清言行,莫不是承袭墨家门下,否则如何能这般心灵手巧地?”
墨家?墨家不是给儒家打压的无处容身了么?要知道后世的学术研究里,可是吧墨家地成就排在儒家前面的。
李清哈哈笑道:“范大人此话谬矣,李清却是谁家都不是,那个也不收,这样便更好些,无拘无束,落个逍遥快活。”
柳七忽得插口问道:“据闻三郎为天子制了个‘逍遥游’,便是可飞上天的,三郎,真可以随心所欲,自由翱翔么?”
不能,那得看风向才行。
厅门此时响起一声道号:“无量寿佛,李公子此言,却是正合我道家之真意了。”
( 声色犬马之风情大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