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小华这边,刚跟着妈妈出胡同,就听她道:“你和叶恒俩个,小时候可好玩了,一个在胡同里喊‘小花花’,一个在家里头就从凳子上滑下去,‘哒哒’地跑去开门,喊‘哥哥,我来了。’”
光听妈妈说,许小华似乎都能想到这副画面,忍不住跟着笑道:“他今年应该在念高中吧?”
“对,读高三了,”想到叶恒的身世,秦羽微微叹道:“就是这孩子妈妈后来去世了,他爸爸再娶,可能对他影响比较大,我听你奶奶说,这孩子现在闹腾得很,学校老师都家访很多次了。”
接着又道:“唉,这事也不好说,也可能是大家以讹传讹了,他刚才和我们聊天,我看着还挺客气、礼貌的。”秦羽觉得一个孩子没有妈妈,生活上肯定有很多疏漏的地方,脾气不定,也是能理解的。
见女儿不吱声,秦羽笑道:“没事,咱们一个胡同住着呢,他欺负谁,也不会欺负你。”
许小华想的倒不是这个,她在算着,叶恒1964年高考的话,大学毕业得1968年,那时候会不会分配工作都难说。
从1967年开始,很多学校的分配工作就很难进行,大学生到了学制年限后,还得在学校待三四年,四五年的也有。
不过,这是叶恒的事,和她一个高中都没念的人,没啥关系。
半小时后,许小华跟着妈妈刚下公交车,就被眼前的场景,稍微惊讶了一下。
在她印象里,这个年代商业和商铺都是非常有限的,但是京市的西四长街,又是另一番景象。
有西四商场、西四第一理发店、欧立照相馆、明真公义号食品店、京市第二皮鞋厂门市部、西四菜市场、泰安照相馆、桂香村食品店、红光电影院、新华书店、曲园酒楼、亨得利钟表店、郭仁堂药铺等等。
看得人眼花缭乱的,与她印象里的六十年代完全不同,忍不住轻声问道:“怎么有这么多的店铺?”
秦羽只当是女儿这些年没去过城里,微微笑道:“这是京市啊!除了这个西四商场是前几年才开的,其他的店铺都是老字号了,你小时候,它们就在这边了。”
又指着前面的“欧立照相馆”道:“你好些照片,就是在他家照的,改明儿咱们抽空再来照两张,寄给你爸爸看看。”丈夫早上在电话里的哭腔,惹得她心里也不好受。对女儿,九思的挂念,并不比她少,但是肩上职责所在,他没办法离开岗位。
有时候,秦羽都觉得,丈夫这些年,比自己更受折磨。她好歹还能去找女儿,而九思,只能靠着一张张女儿的小照片,缓解思念之情。
许小华有些好奇他爸的具体工作,轻声问道:“妈,我爸的工作,你可以说说吗?”
秦羽轻轻摇头道:“是保密的,等他回来了,你问他。”
许小华心里一跳,物理学博士,又在西北搞国防,她隐约能猜到一点。
就听妈妈微微叹道:“你别怪你爸,他也想回来看你,但是实在脱不开身。”
“妈妈,我能理解的,回头我给爸爸写信。”又有些忐忑地问道:“妈妈,你说,爸爸会同意我进工厂吗?”
她也知道,对她爸妈这样的家庭来说,唯一的女儿不考大学,大概是有些让人难以接受的。
秦羽温声道:“小华,你没回家之前,妈妈想着,只要你健健康康的就好,但是你长得比妈妈想得还要好,不仅聪明,性格也大方,妈妈觉得老天已经很顾佑咱们了,所以,对你读不读书的事,妈妈不会勉强你,你爸爸肯定也和我一个想法。”
女儿丢失了十一年,回来以后,不仅听话懂事,而且言行举止进退有度、大方得体,就是昨天女儿应对大嫂的一番话,秦羽都忍不住给这个孩子鼓掌。
思路清晰、有理有据的。
她觉得小华就算不读大学,达不到九思或者小华大伯的成就,也一定会是一个自食其力、自立更生的孩子。
“谢谢妈妈!”许小华没有想到,她的妈妈这样通情达理。
秦羽鼓励女儿道:“咱们一家三口好些年没在一块儿生活,你以后心里要是有什么想法,要及时和爸爸妈妈沟通。”
“好的,妈妈!”
女儿的懂事,让秦羽心里都有些喟叹。她不禁想,要是这孩子先前没有走丢,她们一家该是和京市里很多家庭一样,是有着一碗热汤,一盏灯火的幸福的吧?
母女俩进了西四商场,秦羽先带女儿挑了两身羊绒毛衣,一件灰色,一件米白色,又买了两条裤子,一件灯芯绒布面的,一件是卡其布的。
胶鞋、棉鞋都买了一双,要买皮鞋的时候,许小华摇头道:“妈妈,不用,我穿皮鞋不习惯。”胶鞋4.2元,棉鞋3块钱,光这两个都花了7块多,她妈妈的穿着,和大伯母比差远了,她想这些年,妈妈为了找她,估计也花了不少钱。
秦羽笑道:“那再去买一件大衣好不好?”怕女儿不同意,忙道:“你奶奶昨天给了我好些票和钱,让我给你置办齐了,她回头还要带你去亲戚、邻居家坐一坐呢!”
许小华在黑色和蓝色的呢子大衣之间,纠结了一会。秦羽眼疾手快地指给售货员道:“要蓝色羊绒的。”转头和女儿道:“你还小呢,穿鲜亮点好看。”
买了大衣,许小华觉得差不多了。
秦羽笑道:“糖果还是要买些的,你回家来,也是一桩喜事,给邻居们分点糖果吧!”说着,就去副食品柜台前,称了一斤水果硬糖、一斤玉米软糖、半斤大白兔奶糖。
旁边排队的婶子手里攥着一张“特供糖票”,正排着队买精细白糖,有些羡慕地笑问道:“妹子,买这么多糖,家里是要办喜事吗?”边说边看她旁边的许小华,“是这孩子的哥哥还是姐姐啊?”
这个年代,糖是战略物资,相当紧俏,一个季度一个人才能配发一、二两糖票,像秦羽一下子买了两斤半,一看就是家里有喜事,凑了票过来的。
许小华本来营养就跟不上,看起来至多就才十五六岁的模样,所以大婶猜测是这家里其他孩子的喜事。
秦羽笑道:“是有喜事,不过不是结亲或升学,是我这女儿,丢了十一年,这两天才回家来。”
婶子一愣,很快啧啧叹道:“我的老天呐,那可不容易,这等于大海捞针了吧?”
旁边排队买糖果的人,也都感叹道:“孩子丢了这么多年,还能找到,您家肯定是积了福气的。”
又有人问到:“在哪里找到的啊?”
秦羽笑道;“在杭城,孩子养父母都是好人。”
大家立即七嘴八舌地议论起来,秦羽没想到随口聊一句,这么多人围过来,怕女儿觉得尴尬,忙打开纸袋子,给相邻的婶子几人散了几颗糖,“承大家吉言,大家伙也甜甜嘴。”
“哎,好,那我们也沾沾喜气,谢谢大妹子。”
“小花花,咱们走吧!”眼见看热闹的人多起来,秦羽忙拉着女儿逃也似的走了。
正在旁边烟酒柜台前,买酒的徐庆元,忽然耳朵动了一下,等他转身的时候就看到一个十六七岁的姑娘,跟着她的妈妈匆匆往楼梯那边赶。
刚准备抬脚去看一下,被他姑姑徐晓岚拉了一下,“庆元,我们家和许家也算世交,明天过去,单拎两瓶酒是不是轻了些?再买些茶叶好不好?”
顿了一下又道:“你有个没出五服的堂姑也嫁到那条胡同里,这次的事,还得请她当个中间人,起个话头,探探那边的口风。”
徐庆元点点头,眼看着人就要下楼梯,有些心不在焉地道:“好,姑姑你看着安排,我遇到个熟人,过去看看。”
徐晓岚以为他是遇到同学了,也没在意,“行,你去,我先看看。”
这边徐庆元追到楼梯下面的时候,已经没有刚才那对母女的身影了,心里微微琢磨了一回,觉得可能是自己听错了。没有理由,隔了这么多年,还能碰到那个小姑娘。
但是这么些年,他只要一想到,那个妹妹没有等到他,心里就忍不住发慌,有时候半夜还会从梦里惊醒。
徐庆元回来的时候,路过食品柜台,忽然听到有人说:“那大姐真是好福气,丢了十一年呢,竟然还能找回来。”
“是啊,孩子全须全尾的不说,瞅着也挺懂事的样子,站在她妈妈边上大大方方的。”
“你看她衣服虽然补丁多,倒还干净整洁,看着也就是日子过得穷点,人应该没受什么罪。”
“穷点不怕啊,穷点还锻炼了孩子的心性,只要人品好,这大姐的福气长着呢!”
徐庆元整个人呆愣在原地,脑子一阵“嗡嗡”声,十一年,也就是1952年。他刚才没有听错,真得是那个小妹妹,叫“小花花”的妹妹!
徐晓岚见侄子回来了,正准备问他,自己选的东西合不合适,就见侄子忽然魔怔一样,猛地往楼底下跑去,像是有什么宝藏等着他去抢一样。
她还没见过这孩子这么慌张过,心里不由纳闷起来,她家离开京市也有好些年了,庆元这是遇到谁了?
***
上午秦羽母女俩一走,曹云霞也送丈夫出门,一边和丈夫道:“小华说想去工厂里当工人,你看,我要不要帮着问一下我以前的老同学们?”她解放前,毕业于川省化工学院,同学们现在很多都在工厂担任中高级领导了。
安排一个临时工的岗位并不难。
许怀安沉吟了一下道:“这事不急,孩子说是这样说,咱们做长辈的,还是得做做她的思想工作,她读书这么好,继续念高中是最好的。”在许怀安看来,侄女儿这么聪明,要是好好培养,说不定他家又能出一个博士。
又叮嘱妻子道:“孩子毕竟刚回来,和咱们也没有很深的感情,言语上要是有说的不对的地方,云霞你也多担当一点,别和她计较。”说完,似乎觉得这话会让妻子多想,补充道:“你自己身子不好,不好多烦神的。”
曹云霞勉强笑道:“知道了,我一个长辈,还真能和她一个十几岁的孩子计较了。你今天单位要是不忙,就早点回来。”
许怀安点点头。
等丈夫出了胡同,曹云霞才慢腾腾地往回走,一到家就见客厅里的餐桌还没收拾,婆婆拉着林姐在裁布料。
曹云霞主动走过去,把桌子上剩下的碗筷收拾了下。
林姐有些不好意思地道:“云霞,你放着吧,我这马上就好!”
曹云霞笑笑道:“没事,我这闲着也是闲着,搭把手。”
沈凤仪边忙着裁布料,边和林姐道:“这两身棉袄还得抓紧时间赶工,不然下雪了,孩子都没个换的,她身上的衣服看着都有些小了。”
林姐应道:“是得紧着做,这么大的孩子,正要脸面的时候。”
曹云霞端着碗碟去厨房的时候,稍微瞥了一眼那两块布料,一块是缎面羊毛绒的,一块是灯芯绒的,都不便宜呢!她家呦呦一年也至多做一件新袄子。
就听客厅里的婆婆又道:“回头再给她做两双新棉鞋,搭衣服也好看点,我那还有几块老布面,攒了好些年的,给孩子做衣裳不够,做点鞋子还宽裕着……”
曹云霞进了厨房,脸上的笑就敛了下去,心里正烦闷着,眼角余光瞥见盆里杂七八堆着的碗筷,眼睛微微闪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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