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以为元宵节还能看看灯会,随着韩嫣过世,蕊娘伤心了一场,也没什么心思看花灯了。韩老夫人听说进宫了一趟,蕊娘想大抵是因为韩嫣猝然死了,总要得宫里一个交代,明明是自家死了人,还要说辜负圣恩,说起来也是可怜。
“我想等外祖母从宫中回来,就提出回家的事情,如今伯府发生这么多事儿,我也不好再留下来了。”蕊娘对袁嬷嬷道。
袁嬷嬷点头:“是啊,奴婢今儿去厨房拿早膳,听她们说起曹国公府的大姑娘,就是那位蕴真小姐腿断了。大家都说好好地进宫选秀,怎么这么不吉利,韩家的大姑娘人去了,曹家的腿断了,还不知道何时好。奴婢看,我们早些回去也好。”
蕊娘道:“很是,不过就是孟家派人来接我也得一些时日,咱们暂且先按捺住吧。如今伯府事情多,我们不要生事,给主人家造成麻烦。”
不能随意出去走动,她便在让人把窗户撑开一条缝,拿起一卷书看了起来。无论何时何地,有诗书作伴,总是好的。
“表姑娘,伯爷和郡主请您去正房说话。”彩环进来道。
蕊娘抬头看是她,心知这位是永宁郡主的心腹,恐怕舅父舅母找自己时为了回老家的事情,这下正好,她正好要开口。
哪里知晓这一去,居然是舅父让她代替表姐进宫。
蕊娘当下就拒绝了:“舅父和舅母的好意我心领了,当初我只是为了外祖母寿诞前来,如今她老人家寿诞已毕,我也该从哪儿来回哪儿去了。”
她这个人还是很有自知之明的,富贵险中求不假,但是也要有那个命。
这些皇子们又不是皇帝,可以选自己喜欢的女人,他们再喜欢,主动权也是掌握在皇上手里。皇上选儿媳妇,看的不是容貌,或者说容貌不是最重要的,他看的是家世。
而在贵女众多的上京,自己的家世可算不得什么。
韩伯爷看着蕊娘的面容,和当年的妹妹一个模子出来的,果然也是这般清高。若是旁人知晓此事,肯定欢喜非常,哪会像她这般?
因此,他劝道:“我听说你娘准备去福州陪你爹,你如今回去襄阳,又有谁照看你?听你舅母说你一贯喜欢读书,进宫陪着公主读书又有什么不好?你要知道你娘让你过来,孝顺你外祖母是其一,最重要的还是你自己的前程。”
蕊娘听他说到这里,抬头看了他一眼,又福了一身:“舅父,您什么好事都能想着我,我很是感激,在家的时候,我娘就常常说她小时候和你关系最好,还说她的名字还是您教她写的。可是我才疏学浅,也不通规矩,宫中规矩森严,若是不小心出错,不仅辜负了您的好意,反而还连累伯府。”
面对超出自己的富贵,并不心动,反而先礼后兵,在这一刻永宁郡主承认她从前是看轻了这个外甥女。
你可以把她的名字写进去,但必须是施恩,这样人家才会报答你。如果你没有征求她的同意,强行把她送进宫,以蕊娘的相貌才干聪慧,若是不出头还好,真的出头了,那可就是一朝龙在天,人家会报复过来,这就是结仇了。
显然韩伯爷无论怎么说,蕊娘似乎完全不为所动。
因此,他给了个眼神给永宁郡主,郡主则用帕子点了点眼睛:“你表姐生前和你最好,她去世之前就是同我说,她若不在了,把伴读的位置要留给你。你表姐心疼你,我和你舅父也要按照她的遗愿去做啊。”
听到这里,蕊娘也拿出帕子来抽抽噎噎了几声,方道:“真是没想到表姐这般设身处地的为我着想。”
听她说这个话,韩伯爷松了一口气,赞叹的看了永宁郡主一眼,意思就是果然还是你高明,这下蕊娘怕是推辞不得了。
殊不知蕊娘继续道:“表姐的好意,蕊娘只能心领了。在外甥女看来表姐能够被选入宫,那是因为表姐才德兼备,这个位置若是可以,请永远的保留吧,如此才是对表姐最大的敬意。否则,占了表姐的位置,我才是心有不忍。”
这下永宁郡主也没辙了,她本来还打算跟蕊娘讲些规矩,心中甚至还格外不快,哪里知道人家蕊娘根本不愿意。
这未免也太不识抬举了。
所以,这对夫妻二人只好先让蕊娘退下,她们想辙了。
蕊娘回到香雪院之后,总觉得这件事情太突然,就跟做梦似的。舅父和舅母对她并没有什么好脸色,今日却突然如此,正所谓礼下于人必有所求,所有无缘无故赠予你的东西,暗中早就标好了价钱。
袁嬷嬷等人知道蕊娘看起来生的温柔腼腆,实际上拿定了主意的事情很少会有改变。
因此,她们也不敢多劝。
一直到老太太那里来人过来请蕊娘,袁嬷嬷才微微有些动容,她们劝不动,可韩老夫人应该劝得动。
萱草堂中,韩老夫人正在品茶,见蕊娘娉婷袅娜的走进来时,开门见山:“你不同意进宫的事情,你那对舅父和舅母都同我说了。”
蕊娘惊讶的看着韩老夫人,韩老夫人却笑道:“这件事情可以说是我一手策划出来的,孩子,我早就知道你表姐出事了。当时,就和你舅父商量好了,又趁着过年进宫拜寿时,和太后商量了。你也知道,太后娘娘对你印象很好,当即就同意了。”
“外祖母,可是我……”蕊娘还想拒绝。
韩老夫人截断她的话:“蕊娘,其实祖母当初对你母亲说过,即便和你表兄婚事不成,我也替你许一门好亲。所以我带你去过曹国公府,甚至让你舅母带你去建安侯府,这两家都有适龄男子,可他们两家都没看中你,不,应该说都没看中你的家世,毕竟两家少年也都没见过你。”
蕊娘心道这是实情,可那是他们有眼无珠,所以,蕊娘并不会因为这些话被打击道,反而反将一军:“外祖母,正是因为这样,所以舅父让我进宫做公主伴读,我是不愿意的。”
“你先听我说完,我其实也是心疼你和补偿你。当初晋王妃对你有意,是我私心里还是想促成你和你表兄,所以当初婉拒了。蕊娘,你说这世上最不讲规矩的地方是哪儿?”韩老夫人看着她问道。
蕊娘想了想:“当然是农夫,他们衣食不济,土里刨食,哪里还有什么规矩而言呢?正所谓仓廪实而知礼节。”
韩老夫人摆手:“不是,你说的有道理,可那些农夫徭役杂役,佃户还要交租,他们还是受规矩约束的。平民也不能纳妾,连出远门都不行,平民家的儿媳妇若多送一颗鸡蛋回娘家,都要看婆母的脸色。这天下,最不讲规矩的就是皇家了,皇上若是喜欢谁,凭你只是个木匠的女儿,依旧可以做皇上的妃子,生的孩子是皇子,从此再也不同。”
“外祖母,泼天的富贵谁都想拥有,包括我以前在宣府时,结亲的大抵是总兵这样的人家,到京中就乍然能说亲到勋贵府邸,也生出得陇望蜀的心态,这也是人之常情。但是人一定要学会看清自己,皇家的确不讲规矩,可是我怎么就能确保我是特殊的一个呢,恐怕我还没爬上去,就粉身碎骨了。”蕊娘盯着韩老夫人,意味深长的说道。
韩老夫人心道这姑娘城府极深,就连自己都差点着了她的道,以退为进还要承诺,话都说到这里了,自己也不得不答应了。
所以,韩老夫人道:“好孩子,你叫我一声祖母,我定然会庇护于你。”
蕊娘摆手:“外祖母,我唯一有个要求就是我不可能做侧室,这点您要答应我,也不要说等我进宫之后,再无可奈何推脱。我幼承庭训,虽然我们孟家算不得什么大家族,但我也绝对不会给我爹娘丢脸。”
这点韩老夫人就应了:“你放心,绝对不会的。”
但即便如此,蕊娘也依旧是有疑虑的,并没有直接答应,而是道:“外祖母,您说的事情我要回去好好想想,过几日再告诉您结果。”
打铁要趁热,这个道理韩老夫人可比儿子和媳妇懂。她又拉着蕊娘的手道:“实话告诉你,你只要进了宫,近水楼台先得月,你若真的被选上皇子妃。皇上一般会为了大婚时好看,提高新娘父亲的待遇,我早就看出来了,你这个孩子其实为人反而不是那种汲汲营营之人,多半也是为了你爹。你爹啊,年轻气盛,爬的高跌的也重,明明都已经凭借军功做到副总兵了,却管不好下人,被降成游击,还好有你娘劝着,可这些远远不够啊。”
这话算是韩老夫人说对了,她还真的是为了她父母,所以想爬的更高,更能庇护他们。父亲是良将,只有这样的人得到重用,国家才能兴亡,让黎民免受战争之苦。
她在宣府几年,见多了妻离子散的场面,深深为这些人痛苦。
但蕊娘还是道:“外祖母,您的确说到我的心坎里去了,但我堂姐的事情,我不在风口浪尖没人会提起,若是在那个浪尖上,恐怕会被翻出来说。就是宁国公主因为应表兄的事情,不知道会不会针对我?”
韩老夫人一听恍然,又连忙道:“这算不得什么大事,去年末皇上已经下旨为宁国公主指婚,她是再醮之人,也不会过太久就会嫁出去的。民间嫁出去的小姑子都未必能管婆家的事情,更何况她是大皇子胞妹。大皇子久久不立太子,还不知道日后如何呢?”
蕊娘想泰安伯府的人胆子也太大了,现在就敢讨论储君的事情,面上还是作犹豫状。
到了最后韩老夫人下了一剂猛药,“我听说郭妙仪那个丫头故意在庞允面前说你的好话,幸而我后来之后,也就没带你回庞家。你生的如此好看,若找不到一户好人家庇护,可怎生得了?庞允的父亲是我的亲哥哥,当年为了救陛下被刺了三刀,太后和陛下都对他网开一面。人无伤虎意,虎却有害人心,你舅母只图人家家世,全然此人德行,日后必定吃大亏。”
若是别的还不怕,可庞允……
蕊娘这才有了真正的松动:“外祖母,这是真的吗?”
韩老夫人点头:“如今你没事,是因为在我的府上。他现在恩宠不比往年,我好歹和太后关系是亲姊妹,都是庞家人,他不敢轻举妄动。”
没想到郭妙仪为人如此下作,即便自己如履薄冰,也有人陷害。
而韩老夫人见蕊娘眼中带着一股狠意,也微微满意,又道:“你可知道建安侯夫人,以前你娘在闺中时,虽说不是从我肚子里出去的,可也是伯府千金,那位侯夫人不过是个小官家的庶女,平日在宴会上想着方儿的结交权贵。常常装的十分自重,其实背地里没少偷偷摸摸,她倒是成日跟你娘说什么淡泊名利,嫁简单门户的人家最好,转眼你娘倒是嫁的简单了,她一跃成了侯夫人。这些成日家嘴上说什么都不要的人,心比谁都贪,你这样的容貌,世间罕有,又幸而有这样好的出身,若是明珠暗投,全部让这些小人踩在脚下,你自己难道就愿意?”
蕊娘心里一动。
……
不多时,永宁郡主那边见赵妈妈过来传话,说蕊娘同意了。
永宁郡主和丈夫韩伯爷对视一眼,心想还是老太太有法子,只是她转念一想也没什么意思。原本以为丈夫和她一条心,如今看来,平日他的保守小心也是装的。
……
银装素裹的雪天,难得有太阳出来,竟然十分耀眼,尽管蕊娘用手挡住,阳光依旧从手指缝中漏下,留下些许温暖。
袁嬷嬷替蕊娘戴好雪帽:“姑娘小心,别冻着了。”
“我只是看着纤细,我的身体可是好着呢。”蕊娘笑道。
袁嬷嬷和流萤画屏几个都喜不自胜,又得强压住这种喜悦,现在毕竟还在大姑娘的丧期。
隔了两日,司礼监的太监会同礼部的人带着画师过来,蕊娘出来见过他们,太监们先打量她的五官、肩部、颈部、背部,又听她的声音,还用尺子量她的手足做记录。复而又有几位宫里来的嬷嬷请蕊娘进去内室进行更私密的检查。
老嬷嬷们见蕊娘皮肤光洁犹如明珠,晶莹剔透,,玉颈修长,素腰竟不盈一握,一双颀长水润匀称的秀腿裸露着,秀美的莲足也堪似人间极品。几位嬷嬷不动声色的交换眼神,举止更轻柔,待蕊娘也更客气几分。
这些官员们收了韩家不少银钱,见蕊娘出来,画师正在作画,韩伯爷亲自盯着他们画,确保不能发生毛延寿画丑王昭君之事。
期间,韩羡看着姿容出众的表妹,在心里叹了一口气,只愿表妹日后能够青云直上,他也满足了。
蕊娘却听一位太监和舅父闲聊道:“您家这还是快的,曹国公府上那位大姑娘腿脚真的不成了,就是好了,恐怕也未必能恢复如常,只怕一年半载也好不了,我们为了验伤就花了半个多时辰。”
“那曹家不是可惜了?”韩伯爷心中还是窃喜的,曹蕴真毕竟也是个强大的对手。
“哪儿能啊,曹家也是和你们家一样,让曹家另外一位叫曹慈的姑娘代替进宫。那姑娘也不一般,父亲任巡抚,听说要升总督了,母亲是宗女,和宫里的贤妃还有亲戚关系。只是那姑娘还哭呐,看着跟小孩似的,说不愿意进宫。”太监笑道。
蕊娘却意识到了什么。
无意苦争春,一任群芳妒。
这还没进宫,斗争就已经开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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