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句话就把晴香听怔了。
阴阳师在日本可谓大名鼎鼎,他们观星宿、相人面,测方位、解灾异,画符念咒、施行幻术,召唤式神。在蒙昧时期,阴阳师甚至是整个国家的精神支柱,形成了神道的一部分——“阴阳道”。
不过印象中的阴阳师睿智稳重,神秘莫测,可眼前这个男人看起来……
感觉气场就不对。
晴香有点不信,抵着对方脑袋的手枪用力:
“你撒谎!”
“没有没有!我真是阴阳师,我有阴阳寮的证书,就在我口袋里。”男人急忙辩解。
阴阳寮是日本最神秘的机构,成立于天武天皇时期,是皇室专门管理阴阳师的官方机构,现在绝大多数的日本人都以为它已经成为历史,然而实际上明治维新之后这个部门表面上被裁撤,实则转入暗处,继续为皇室服务,掌管神秘侧的相关事务,也会处理各种灵异案件——其职责相当于警视厅内部的“诡案组”。
只不过知道的人不多罢了。
晴香从他口袋里摸出证件,瞄了一眼又塞回去。
证件上有法力加持,看来这个男人说的是真的。
“你躲在破庙做什么?”晴香问。
“我是去降妖的。”
第二枚重磅炸弹。
晴香和砂羽对视一眼,都从彼此眼里看到了震惊。
“降什么妖?”这回问话的是砂羽。
“这件事说来话长。”男人说,“事情要从十年前说起……”
随后,在男人的叙述中,两名少女渐渐了解到了事件的经过:
男人名叫雾岛正诚,是阴阳寮下属的一位阴阳师——身为阴阳师,卜算命运、祛除鬼怪是职责所在。
十年前,阴阳寮接到警局转来的一宗恶性案件,在札幌附近的山村,有两名阴阳师离奇失踪。
这两名阴阳师都是寮署的人,阴阳寮自然非常重视,立刻就派了雾岛前去调查。结果雾岛到了山村,那里的村民却蛮不讲理的根本不让他进去。
好在雾岛还算机灵,化妆成客商的模样混进村里,发现村里家家户户都摆着一尊佛像,奇怪的是这尊佛像不是任何已知的佛陀,而据村民介绍,这是活佛,灵验无比。
雾岛自然不大信,不过偏僻的地方往往会有一些愚昧的信仰,这也无可厚非,可村民非常热情,还邀请他参加当晚的献佛祭。
雾岛本来不想参加的,他来这里是调查失踪的同僚,结果在献佛祭上,他见到了令他心胆俱裂的一幕。
祭典在村中的广场举行,广场中央临时搭着木台子,台上架着柴垛,几个农夫模样的大汉木无表情地举着火把站在两边。
那一晚所有的村民都像变了个人似的,变得森然冰冷、僵硬犹如僵尸,两眼赤红,仿佛来自幽冥。但这些人却偏偏口颂佛经,梵唱犹如仙乐,肃然堪比罗汉。
场面说不出的诡异,但更诡异的还在后头:
诵经之后,几个村民拉出了一丝不挂的女人,女人不住地尖叫着,却无论如何比不过男人的气力,最后被架上高台,绑在柱子上。
然后村中的男性开始对她施暴。
雾岛眼睛都看直了,倒不是因为别的原因,而是这些人神情既不淫邪,也不疯狂,反而一个个端庄肃穆,仿佛在做的是一件非常神圣的事。
他实在忍不住向身旁的村民打听,才知道女人是村中神社的巫女。
“为什么要这么做?”雾岛忍不住问,“她犯了什么罪吗?”
村民摇头:“没有。”
“没有?”
“她是神社巫女,是异教徒,这是她应该接受的佛罚。”
“这……”
“等着看吧,好戏还在后头呢。”
好戏真的还在后头。
村民又拉出了两个人架上木台,绑在巫女左右两边。
雾岛吓坏了,因为这两个不是别人,正是他的两位同僚!村民们都欢呼起来,“烧死异端”,“审判佛敌”的口号不绝于耳。
雾岛当即就想上去救人,可他势单力孤,自身道行低微,一旦动手别说救人,只怕自己都得跟他们一个下场。
所以他只能眼睁睁的看着村民在三人脚底架起柴垛,摆着佛家的“卍”字,跟着点火。
熊熊烈火很快将三人吞噬,烈焰中全体村民齐声颂赞,庄严的佛号中夹杂着撕心裂肺的惨叫,令雾岛大脑深处抽痛。他想到中世纪的女巫们在火刑架上哭泣,整个场面恐怖、诡异到了极点。
※※※
时间回到现在。
听到这里的晴香和砂羽面面相觑,都觉得有点儿毛骨悚然,晴香更是忍不住拧紧了眉头,联想到发生在贫民窟的事件,那个突然翻脸好像要杀人的妇女,这里人人信佛的情况,把这一切串在一起,少女隐隐有些明白了。
她掏出白石川的相片,放在雾岛面前:
“村民供奉的活佛,是不是他?”
雾岛点点头:“就是他。”
明白了!
完全明白了!
难怪这家伙施法助人从不求回报,他在蛊惑人心——因为这些人拜的既不是释伽牟尼,也不是八幡大菩萨。
而是白石自己!
这哪里是圣僧?
根本就是邪教!
而且这些村民如此作为,完全丧失理智,感觉就像中了邪一样。
而且从这些村民的反应看,他毫无疑问成功了。
晴香把雾岛放开,说:“这么看来,阴阳寮是听说了这里的事,所以你才来调查的?”
雾岛点头:“是的。那次山村事件之后,就再没出现过这种事情。直到前阵子,寮署接获警局报案,说东京这一带也出了个活佛,佛法高深,助人从不求回报,很快就蛊惑了整个区的民众,人人把他当活佛供奉,任何人只要对他稍有不敬,就会立刻被当作敌人对待,有两名出租车司机甚至因此被活活打死。
这一点和当初在札幌村庄简直如出一辙,我立刻就想到又是那个‘活佛’出来活动了。
这十年来我潜心修炼,自觉功力有了大增长,所以决心为自己的同僚报仇,这才潜入破庙调查。”
他说到这里,稍稍顿了顿,有点不好意思地说:“当时你们二位进入破庙,我还以为被本区的居民发现了,要来找我麻烦,所以才……”
晴香点点头:
“对了,你为什么说……降妖?”
“那次的事件之后,我旁敲侧击,四处打听,发现原来十年前札幌地震,从山中震出了一座古墓,后来村子里就多了这个名叫白石川的僧人。”雾岛说,“当时他从古墓中走出,住立于地,各行七步,一手指天,一手指地,说:‘天上天下,惟我独尊’,这与《指月录》里记载的佛陀降生何其相似?
而且他每走一步,凡所履处皆生莲花,顾视四方目不曾瞬,因此立刻获得了村民的崇拜。
我到古墓去过,古墓里没有别的东西,只有褪下的蛇皮。”
“蛇皮?”晴香秀目凝结,“是……蛇妖?”
雾岛点点头。
晴香明白了。
蛇需要定期蜕皮,这就难怪白石的房间明明没有任何问题,却不许人进入:他不是怕什么隐私被发现,怕被发现的恰恰是他自己——他怕自己蜕皮的样子被看到。
这也能解释为什么他非要住在垃圾场似的破庙——容易隐藏褪下的蛇皮。
他出手豪绰也有了解释:古墓里一定有大量的殉葬,这些物品放在现在价值根本无法估量。
至于白石川为什么离开东京去了雪夜山,这也有解释了——雾岛自以为做的隐蔽,只怕早已暴露了,白石发现自己被阴阳寮盯上了,所以才必须转移阵地。
现在的问题是,一只蛇妖,怎么懂得佛法?还有他为什么要建立一个“邪佛教”呢?
目的是什么?
这两个问题似乎的确很重要,但现在晴香已经来不及关注了,她的心里隐隐有种不祥的预感:
白石川到了雪夜山,正在大肆收买人心,“度”人信“佛”。
而自己却是神道教的人。
手机在这时突然响起,晴香接起电话,里头传来了浅草结衣惶急的声音:
“伊藤同学~大事不好了!好多,好多人正在围攻你家神社,扬言要一把火烧掉它,惩罚异教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