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夜山。
夜色如墨,新月如血。
月泷神社外的镇守之森。
落日的余晖被层层叠叠的密林挡住,树林荫翳,无数的阴影自森林的深处隐现,巨大的树木遮挡了他们的面貌,却挡不住那一双双泛着红光的眼睛,在鸟居的角度看好像狼群正在逼近。不同的是它们高举着火把,无数的火把犹如鬼火从四面八方涌来,相同的是那一双双赤瞳之中透出的疯狂与狰狞。
一步人间,一步神域,穿越守护之森就是神的领域,这是一场人对神的进攻,数不清的雪夜山市民高唱着佛号自镇守之森中涌出,仿佛异鬼冲破绝境长城。
这其中甚至还有雪夜山警署的人!
鸟居的门口,面色严峻的老人岿然而立,不动如山,任由更多的人群从镇守之森中破出,将神社团团包围。
人群在距离老人三步的距离站住,火把燃烧着危险的光,将鸟居附近映得如同白昼,老人的视线从每一张脸上划过,这些面孔有的熟悉,有的陌生,但无一例外都透着无尽的嗜血与狰狞。
“你们想干什么?”老人的语气透着无尽威严。
似乎被这股威严震慑,人群气势稍挫,一时谁也不说话,只是一个个瞪着血红的眼睛冷冷地凝视着鸟居门口沧然独立的老人,沉默中酝酿着爆发。
不知是谁带头喊了一声:“烧死异教徒”,霎时间拉断了紧绷的弦,各种“讨伐恶鬼”、“还我净土”……熊熊口号时起彼伏,嗜血与疯狂重新在每个人眼底点燃。
老人神情肃穆,双眼之中厉芒盛开,冷电一般射了下来,平日里温文慈祥的老人这一刻凛然犹如天神。
“我们月泷神社虽然卑微,但一向守护地方,驱魔辟邪,殚精竭虑,怎么就成了恶鬼?”
她视线一扫,停留在最前面的一个人身上:
“藤本先生,这一点你应该最清楚。”
藤本近哉是她的老友,也是神社资格最老的香客,前阵子他的公寓闹鬼,老人还派孙女帮忙驱魔镇宅? 可如今他却站在了进攻神社的最前沿。
“妖言惑众? 蛊惑人心!”藤本激动得无以复加。
与之相对的,他整个人也完全变了? 原本谦和儒雅的绅士变得暴徒一般? 面孔肌肉扭曲,犹如壁画中的厉魔。
“就是被你们这些妖魔迷惑? 阻止了大家向佛之心,崇拜邪灵者必受制裁!”
“没错!”
“异端!”
“烧死她!”
“夷平魔国? 还我极乐净土!”
……种种口号不断煽动进攻者的士气? 人群越逼越近,几个警察打扮的人抬出了汽油桶就往鸟居上浇。
“亵渎!”
看不清老人如何出手的,发现时人高马大的警察已经被举到了半空,好像玩具一样被甩出老远。
人群似乎被震慑了? 出现了短暂的静默? 但片刻之后更大的怒气被点爆,人们叫嚣着蜂拥而上,包围圈变得越来越小,无数火把开始向神社投掷。
细微的吟唱自动乱中响起,犹如缥缈的歌声? 虽然很轻,但在一片混乱中却清晰可闻。
吟唱越来越快? 声音急速变大,很快就汇成了巨响? 巨声在森林中回荡,仿佛山中佛寺古钟轰鸣。
以老人为中心? 几不可见的领域开始缓慢地扩张? 边界泛着淡淡的荧光? 投掷的火把被尽数挡下。
这时另一个声音从森林深处响起,梵言如歌,仿佛太古僧侣唱起佛语,渐渐追上了老人的吟诵。森林深处的阴影里,一个修长的影子缓缓走出,眼里流淌着金色佛光。
老人脸色微变,随着梵音的节奏,进攻者火把上的炽焰陡然兴盛,无数的火点漂浮空中,凝聚出巨大的佛掌,重重地拍在了结界之上。
轰!
地面开始龟裂,这一掌的力量竟然连岩石都承受不住。
这该是何等巨大的力量?
承受这股超重力的结界又会怎样?
※※※
东京。
阴阳寮的某个联络处,凝固着三尊石像。
沉默已经持续了很长时间,三个人都低着头,空气里凝重如山。
晴香坐在壁炉前的沙发上,双手支着下巴,目视前方。她这么静坐不动已经很长时间了,自从接到了结衣的电话之后。
最坏的情况已经发生,自家的神社本就人口凋敝,自己离开雪夜山后家中剩下的只有奶奶一个人。联想到那名可怜的巫女,神社命运堪忧。
“现在我们该怎么办?”砂羽率先打破沉默。
晴香缓缓地站起身:
“走吧。”
“去哪儿?”
“札幌。”
“札幌?”
雾岛吓了一跳,他还以为这位巫女决定回家支援呢。
砂羽也吓了一跳,别人不知道,她可知道晴香对月泷神社的重视,如今神社危在旦夕,她居然不赶回家,反而要去札幌?
“现在回去毫无意义,我们需要对付的不是普通的恶灵,而是一只妖!或者你们告诉我怎么对付蛇妖?”晴香说。
驱魔降妖听起来帅气,未尝不是游走钢丝,她驱魔从不打没把握的仗,否则很可能能把自己都搭进去。
“雄黄可以对付蛇妖。”雾岛扬了扬手里的古籍。
晴香瞄了眼古籍封面,上头《白蛇传》三个字让她的脑门挂出了三条竖线。
这倒不是晴香觉得有人拿本戏剧当秘笈相当脱线,驱魔界一贯认为《白蛇传》是一本假托戏剧之名的驱魔秘典,里头记载的对付妖怪的密法都是真实的,作者窃取了神的法则,想将之流传后世,之所以写成戏曲是因为在那个年代什么也没有戏曲流传广泛。
只可惜大家都把它当小说了。
事实上很多驱魔人都会拿雄黄炼制宝箓符咒对付蛇妖,可问题是……
“有件事我必须提醒你,”晴香说,“这是一只会佛法的蛇妖,换句话说他是法海和白素贞的结合体,手中还有一整支被洗脑的军队——也就是说,我们现在进入的室超hard难度的副本了,你的教参只怕不管用。”
当然还有一点她没说,身边这位阴阳师自称“苦练十年”,“功力大有长进”,结果连自己都应付不了,根本就是个战五渣。
不过她没说,这不礼貌。
“不搞清它的来龙去脉,回去只能自投罗网。”她说,“既然蛇妖是古墓爬出来的,我想,那座古墓一定能告诉我们什么。”晴香说的振振有词。
雾岛瞄了瞄满背包的雄黄炼制的宝箓,不甘心地又道:
“可为什么要回古墓?那里我去过,里面除了一张蛇皮,什么也没有。”
“因为我不能保证你没有遗漏什么线索。”
“怎么可能!我好歹也是阴阳师。”雾岛大声道,有一种恼羞成怒的感觉,就好像被戳到痛点的小学生。
“是吗。”晴香笑笑,“那么请你告诉我:墓穴的建筑结构怎样,棺椁的雕花铭文如何?”
“这……”
雾岛答不上来,他是去降妖的又不是去盗墓的,关注这个做什么?
晴香悲哀地看着他,有点怜悯这位阴阳师的无知:
“墓穴的结构、雕花、铭文……这些都是判断古墓的年代的重要依据,根据年代,就能够推断出蛇妖的功力深浅。作为驱魔人,你难道都不关注对手得情报?如果连这些都不注意观察,凭什么断定墓里‘什么也没有’呢?或者,雾岛先生已经强大到天下无敌,所以随便怎样都无所谓?”
雾岛眼睛瞪得铜铃大,脑袋慢慢地耷拉下去。晴香的三个问题犹如迅击、技击、力击一般,三连招暴击满满,雾岛觉得自己的头顶一定飘起了一连串的数字,一管红条立刻见底。
砂羽双手抱在胸前,晴香和雾岛争论的过程中她一直一言不语,这时终于抬起头:“那你奶奶怎么办?神社只有她一个老人,我担心……”
“所以我们必须抓紧时间。”晴香说,停顿片刻又冲砂羽笑笑,“放心吧,你别看我奶奶平常那样,关键时刻还是靠得住的哟。”
只是,虽然嘴上说着安慰的话,少女却终于还是忍不住向雪夜山的方向瞄了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