祢衡离开了孔融的太史大夫府邸大步来到永和里,在人群一晃如鱼一般窜进一间成衣铺子,与门后的阴影完全融合在一起,双眼却紧盯着街面,微微闪烁,绽放着明亮的光芒。
果然,不过数息的功夫,就见几名士兵夹杂在人群中向前方的永和里与步广里寻摸了过去。
这几人都是孔融的亲卫,祢衡自然很是熟悉。
不过,他却并没有出来与他们打个照面,而是淡淡一笑,嘴角微微一扬,从成衣铺子掌柜的手中取过一件大衣披在身上和头顶快步出了大门。
向来时的方向大约行了百十步,眼见自己刚刚出来的太史大夫府邸离自己也不过十米远,祢衡这才折身一转,迈进了眼前的客栈—醉生楼。
醉生楼,顾名思义醉生梦死。
刚入大门,便看见扎堆的所谓名士和文士拥簇着几名从莳花馆请来的清倌人在一起饮酒谈诗、歌舞升平,祢衡冷笑一声,见自己的到来并未引起他人注意,跟着店小二便上了台阶,直奔二楼地字二号。
很显然,祢衡来此并不是为了寻花访柳摘句寻章,也不是为了在清倌人中博一个薄幸名,而他的身手同样也不像是一名整日里手捧书本摇头晃脑的迂夫子。
他来醉生楼的原因只有一个,那就是钓鱼。
两短三长,四重一轻。
熟悉的敲门声再次落入耳中,趁着楼层中并无他人,祢衡一个脚步就从刚刚打开的房门钻了进去。
“来了?”屋中坐着一名目朗神清年约弱冠的青年,一头的青丝用一根黑色的绸带微微一约散在双肩之上,见祢衡进入房中,那青年头也不抬淡淡的问了一句,“身后没有尾巴吧?”
祢衡嘿嘿一笑,关上房门一屁股坐在那青年的对面笑道:“我祢衡虽然不是什么高手低手,但是糊弄一下孔大夫手下那几个亲卫还是绰绰有余的。”
孔大夫?
那青年一怔,旋即想起了什么,脸色微微一变,抬起头来一双利眼直刺祢衡:“这么说你已经告诉孔文举了?”
“孔文举待我亦师亦友,祢某又怎好欺骗呢?”祢衡拿起案桌上的酒盏,倒了一盏酒,微微抿了一口,“反正我等的谋划终究会大白于天下,迟一点早一点又有什么关系呢?
更何况,文举此人持大义重信诺,颇有古君子之风,就算是祢某将所有事情都摆在他的眼前,他也不会出卖我等。反倒是孝直你的这个藏身之处离重臣府邸太近,着实让祢某不安啊!”
“你懂什么?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
那唤做孝直的青年反讽一声,又沉吟了片刻接着说道,“我等行大义,孔文举的确不会对外言语,但是我等所行之事终究有些干碍,还不能为外人所道,还请正平切勿招摇!”
这话说的有点重,祢衡却似毫不在意,反而点头应道:“放心吧,君子慎密的道理祢某还是知道的,不会误了大事,文举那里我也只是提了一个由头而已。”
“那就好!”孝直点了点头,给祢衡重新将酒斟满问道,“我听说市集内流言蜚语吵吵嚷嚷,可是我等露出了马脚,被荀文若他们发现了苗头?”
祢衡摇了摇头:“吴子兰、王子服等人是否发现我不知道,但是荀文若和阎伯敬却绝对有所察觉,否则他们怎么会在这个时刻火上浇油呢?”
孝直双眼一凝想了片刻,突然一笑,脸上顿时像是绽放了一朵桃花一般。
“看来我们的确有些小觑天下豪杰了,这阎伯敬和荀文若能够坐镇雒阳,确实并非浪得虚名之辈。不过就算是他们察觉了也无所谓,毕竟我们想的都是一件事情,无非是殊途同归罢了。”
“你说的不错,我们都是为了将这危害江山和百姓的蛀虫悉数驱逐出去而已。”祢衡点了点头,又摇头说道,“不过孝直,祢某还是有些想不明白。
以你之大才,如果能够一心一意辅佐刘璋,想必日后也定能功成名就流芳千古,你又何必一定要趟这趟浑水呢?还要从巴蜀之地千里迢迢赶到雒阳将自己置身于危险之地?”
原来,这位孝直并非他人,正是历史上在定军山施反客为主之计斩了夏侯渊,被刘备视为股肱之臣的法正法孝直。
法正此人善奇谋,顾大局,身受刘备的信任和倚重。明朝重臣何乔新就曾在诗中写道:孝直奇谋世鲜双,君侯共事每包荒。忠勤亦有张枢密,却恨台章诋李纲。
说得有点远了,还是回到刚才的话题。
听闻祢衡的疑惑,法正叹了一口气,解释道:“如果法某说自己只是一腔心思天下为公,你一定会认为法某矫情,但实则上,法某之言虽不中却也不远也。
法某本是扶风郿国人,中平二年,凉州大乱,北宫伯玉、李文侯等人率领湟中义从胡反叛,整个扶风沦为刀剑之国,过了好几年才渐渐平息下来。
然而,人无百样好,花无百日红。中平六年,先帝驾崩,大将军何进引董贼入朝,董贼祸乱天下,为诸侯所逼重新逃入长安,而郿国再一次陷入到刀山火海之中,直到卫将军夺回长安,凉州才再度复苏。”
法正说的这些祢衡都懂,甚至也知道战乱之中人命贱如狗,但他终究没有亲历过这种人吃人的战争,不能感同身受,只好朝法正投去安慰示的目光。
法正斟了一樽酒一饮而尽,看着祢衡接着说道:“法某无奈,遂于同郡好友孟达前往雍州寻访雍州牧皇甫将军,希望能够得到皇甫将军的认可,以便将一生所学用于凉州的改造之中。
我二人信心满满的赶到长安,恰逢皇甫将军去了武威。坐等二十天,却依然没有见到正主。无奈之下,我二人只好继续南行,到了益州,拜在了刘璋的门下。”
“那刘璋不过守门之犬,就连一个区区的张鲁都无可奈何,你二人怎会前往他处?”祢衡摇了摇头。
法正苦涩一笑:“阴差阳错罢了,当时我二人盘缠用尽,幸得前往益州的同郡商队扶持,才没有饿死,所以自然也只好跟着他们一路南行了。”
祢衡点了点头:“故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行拂乱其所为,所以动心忍性,曾益其所不能。孟子诚不我欺也!”
这祢衡还真真是站着说话不腰疼,真要到快饿死的地步,我看你还怎么“于斯人也”?
法正暗自叹息了一声,继续说道:“本来我还以为守得云开见月明,这下终于可以在刘璋帐下一展所学了。谁知那刘璋怯懦多疑暗弱无能,只因法某是外乡人,几经磨折才给了法某一个新都县令的职位。
法某在新都县令上一呆就是好几年,虽然治下清明,却依旧不能入得刘璋的法眼。这两年来,因张鲁与卫将军开战整个汉中的粮食入不敷出,而益州的粮价也跟着暴涨,越来越多的老百姓加入到逃荒的大军。
眼见新都和成都也将陷入到粮荒之中,法某与好友子度、子乔商量后决定弃暗投明前往雒阳一观,甚至还可以在暗中助卫将军一臂之力,早日平定天下,还我大汉百姓一片安宁!”
祢衡悠然长叹,直起身来朝法正深鞠了一躬朗声而言:“千里始足下,高山起微尘。孝直勿忧,祢某虽然不才,却也愿助你一臂之力早日协助卫将军平定天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