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怕身处难归林当中,见识到了长河殿的诡异莫测,眼前发生的这一幕仍旧称得上怪诞诡异。
高台就在身前,纵身一跃便可上去,但眼前却还浮现着这一道深渊,仿佛只要纵身一跃便会落入其中粉身碎骨,还有那张时而模糊时而清晰,在狰狞与慈祥不停转换的人脸。
极度的冲突和矛盾感让李休的心脏猛地抽搐了一瞬,全身上下有着一股冷意从脚底升起直充头顶,这一瞬间他竟然有一种被绝世凶煞盯住的感觉,比之当年在落仙峡被浣熊盯上的那一刻还要骇人。
雾气昏黄低沉,四周静无人烟没有半点声音,所有的人都已经登上了战台。
只有李休还站在地面没有动作,扶苏靠在树上扫了一眼站台之上,眉头微不可察的皱了一下。
时间分秒流逝,第一道站台上的人越来越少,更有数十位极为出色的组内天骄已经站在了第三道站台之上,手掌开合之间面前的一尊尊傀儡向后倒退而去。
支离破碎竟是无法阻拦他们丝毫,前后只是一个时辰左右,那些人竟然是已经开始朝着第四道战台发起了挑战。
而此刻的李休依旧站在昏黄低沉的迷雾之中,目光复杂的看着眼前那张越来越近的深渊还有愈发清晰的人脸。
“你此刻出现应该不是为了阻拦我上去。”
李休的身体并没有往后退去,他看着那张时不时露出痛苦之色的人脸,目光平静,语气同样平淡。
这一幕很具有视觉冲击力,但还不至于让他感到害怕。
那张人脸在天上飘荡悬浮,忽远忽近的盯着李休,并没有开口,只是那平推而来的深渊似乎停止了移动。
“这里的人称莫回谷为封印之地,传闻谷内的五十六个种族都是被上古强者用大能力封印于此地,与外界断了联系,一分为二,乃是一处小世界。”
“在谷内设长河殿,从外界摄取灵气转入谷内,供所有种族生存,明明是将其封印,却又留下余地,我是不是可以理解为与其说是在封印倒不如说是在保护?”
“又或者是为了什么留下火种。”
李休看着那张脸,顿了顿说道:“姑且称之为火种。”
幽暗的深渊在身前停顿,迷雾中的人脸露出了更加清晰的轮廓,他俯视着李休,脸上布满了痛苦之色,几次想要开口却无法发出半点声音。
就像是承受着莫大的苦难一般。
李休沉默了一会儿抬起了一只手臂往前探出,胸口处的不化骨闪烁着若有若无的光亮,就像是深海中的灯塔点亮归途。
淡白色的光晕透过昏黄顺着雾气一点点的往前扩散,最后碰触到了那张人脸。
李休的身子微微一僵,不化骨的气息汹涌澎拜的往外肆虐,那张人脸上的痛苦之色渐渐隐没消退,变成了一副慈祥模样。
就宛如村庄树下花白长发的老人。
“你扛得住吗?”
他看着李休说出了这句很突兀的话。
李休的手臂还停留在空中,不化骨的力量不间断的向外涌出,他的手上戴着一朵小花,粗略看上去更像一枚戒指。
但那的确是一朵小花。
原来世上有很多志同道合的人。
李休没有第一时间回答,有些事没有发生之前永远也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扛得住。
他很认真的想了想,然后说道:“我尽力去抗。”
那张人脸的下方逐渐出现了一个身体的轮廓,并不清晰,只是有一个大概的形状,他看着李休说道:“很多事都要尽力而为,但尽力而为未必有用,当年人王同样尽了全力,却还是输了。”
李休不知道人王是谁,但知道他说的是什么事,于是道:“我们现在还活着,那就证明当初赢了。”
老人从空中落下双脚踩踏在了深渊之上:“只是还没有输到绝境,那不意味着赢。”
“既然还没输,那就有机会,何况它选中了我,这就证明我比你们强。”
眼前的人应该值得尊重,但李休并不在乎,言语间也不见多少客气。
“大言不惭的小子。”
老者看着他,二人身处昏黄迷雾之中,不化骨的力量源源不断的流淌,老者的身体轮廓愈发清楚。
“但你说得对,它既然选了你,我们自然不如你。”
他的脸上突然出现了落寞和惋惜,还有悲痛。
李休皱起了眉头,一个情绪的产生并不是突然而就的。
老者摇了摇头:“你戴上了这朵花,就意味着那个人已经死了,这很可惜。”
李休沉默了起来,想起了当初在老弄堂里见到的那幅画面。
那个在绝境之中亮起的剑光和摇曳的花瓣。
这朵花天地之间只有一朵,现在戴在了他的手上,那就意味着当初的那个人已经死了,这的确是一件值得惋惜和悲痛的事情。
有一位文圣曾说过悲欢不会相通的事情,很有道理,但惋惜不同。
特有情绪也不同。
老者又问道:“还有多长时间?”
“我不知道。”
“怀玉关如何?”
李休摇了摇头。
虽然还差一个问题,但这应该就是一问三不知的意思,老者也没有再问。
“我活了几十万年,然后死了数万年,想来很多熟悉的人都已经死了。”
数十万年,如此可怕的数字李休就连想都没有想过。
“我镇守此地,切断万古,聚五十六华夏种族企图为人间留下最后的希望,现在看来这终究是没有用的举动,人间若有失,没有任何地方能够独善其身。”
他将目光望向别处,眼中满是沧桑。
“人间不需要火种和希望,它也没有退路。”
很多事无法说清楚也无法了解,李休并未插话,只是安静听着。
李休问道:“如何破除封印?”
“做你准备做的事情。”他看着李休说道:“不化骨的力量很神奇,但我已是死人,数万年来承受着无尽痛苦带着夙愿守在此地,今日过后我便会烟消云散,无法帮你什么。”
李休说道:“逝去的人应该留下姓名被后人铭记。”
老者摇了摇头:“无数逝去的人都不曾留下姓名,我也只是沧海之中的一片砂砾罢了。”
他转身抬手切断了不化骨的力量,沧桑的目光没有对世界的眷恋,只有放不下的一种责任。
昏黄雾气翻滚凝聚,挤碎了那道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