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水孤云前这一所青瓦白墙,便是朱圆庭,庭院深深,像极了凡间哪一处官邸,珠帘不卷摇,海棠枝头芳。
风起斯见楚问心醒了,忙微笑问道:“渴不渴?可有什么不妥的地方?”
楚问心迷茫坐起身,看着他皱皱眉:“我…不是应该在…”她看着风起斯呆了呆,忽然睁大眼睛,似乎记了起来,冰姿玉态飞上了一抹醉红,欲语还羞的样子,更胜窗外一支芳艳。
风起斯看她如此娇羞,心酸难忍,便索性坐近了紧紧拥她在怀,轻声问道:“真的不喝水吗?饿不饿?”
楚问心急忙摇摇头,将脸埋进他怀中,瓮声说道:“我怎么会……”她羞赧了半天想起了什么,抬起头来问道“你刚才怎么哭了?我们是在哪儿?”
风起斯低头给她一个微笑:“方才落泪……是觉得对不起你。你被青衣的侍女设了相思局,我去救你……所以……不过你不要担心,我们现在已经在安全的地方,安三平和付欢儿正在为我们布置喜堂,今晚,我们便拜堂成亲。让你做我风起斯名正言顺的娘子。”
“青衣……的侍女?你是说会妍?她,她?”楚问心大惑不解,紧锁眉头还在冥思苦想,想要理出个头绪来。
风起斯怕她多思,抢过话头说道:“她不安好心,魔界律令甚严,背主用谋是为大忌,已被青衣尊者清理了门户,也算是为你出了这口气。”
楚问心惊讶道:“杀了?”她似乎有些不忍,说道:“其实她心眼虽坏,但我毕竟无事,罪不至死吧?不过青衣尊者这个瘪嘴凶龙杀她也不奇怪,他对我倒是客气……难道竟然真的认识平儿不成?我得问问去!”
想到安三平,她立刻就要下榻,口中说道:“我平儿如何,我要去见见他。”
风起斯此次却环着她不肯放手,惹得挣脱不开的楚问心脸一红又是一阵不好意思:“我自来了魔界,还不曾见到他呢?!”
“他们都没事,你熟睡时,他来见过你了。你一个要拜堂成亲的女子,现在这个时候,不该羞手羞脚躲在屋里梳妆打扮吗?回头拜堂时自然可见到他们了。”
听风起斯口气如此温柔,楚问心不禁抿嘴笑着:“好……”
风起斯看着她,轻抚一下她睡乱的头发说道:“这里倒是有面镜子,我们过去,为夫替你梳一梳头发。”
楚问心依言过去坐下,见镜中红颜三分春色,轻低蛾眉,喜不自禁。
风起斯在背后看见她如此,心中又是一番风雨:原本童岩松非死不可,念及自己确曾杀他父亲,如今魂魄受损被他人占据了身体,先饶他一死,容后再说。
心有万般情,千叠在心头。
安三平带着付欢儿将正厅布置一番,觉得差不多,正打量时,见林小唐走出来,抬头看见这喜气红绸,猛然失落起来。
安三平跟付欢儿心照不宣,安三平看着他的神情不忍道:“你看他……定是想着欢儿了。要不……”
此时这庭院中看起来最为失落的便是林小唐,他卧床时听说风起斯回来,却只带了楚问心,脱口大骂他不仗义,急得立刻就要起身出去寻找。安三平不知道该如何按住他,小红说道:“你说她是灵狐,我是九尾狐,要寻她还不容易,不瞒你说我已经得了消息,她确实安然无恙,不过是在她亲戚家好吃好喝,自己贪玩住了不肯回来,你这么着急,她可完全没把你放在心上!你看,这是她托风道长带回来的手书。”
林小唐没想到还有手书,赶紧接过来一看,一块锦帛上写着:“小唐哥哥,我在这里很开心,不想去找怪兽啦,再玩几天我就来找你!勿念!”
安三平跟林小唐一样傻眼了,前者搞不懂为何付欢儿一定要如此戏弄林小唐;后者知道付欢儿一向贪玩,却不料她竟然如此稚子心境,不顾自己在这里牵肠挂肚,依旧不把夫君放在心上,心里顿时好一阵失落。
“她不晓得我会担心么……也好,我们总是不停在受伤,她不在,我也少点牵挂。”林小唐嘟囔着安慰自己道:“等她长大了就懂了!”
安三平偷偷看了一眼付欢儿,看她眼中一瞬柔情,似乎有些不同风景。她抿嘴一笑,过去扶着林小唐说:“我带你在院子里走一走。”
安三平见他俩一个满腹心事藏不住,一个酒红初上脸边霞,相扶相倚,其实心里很是羡慕,他慢慢坐在台阶上,拿出谷花音那个乾坤袋中的瓷瓶,发呆起来:
“果然如他所说,这解药我竟然无论如何也打不开,若是我娘在这,或许还能设法,不知道师兄有没有可能解开这护持封印……他约我去定然没安好心设下陷阱等着我,解开这个,我自然不用去了!”
安三平又回头看了看身后那扇紧闭的门。
此时在那扇门内的常安结界里,靠坐在榻的谷花音已经渐渐有了意识,她慢慢睁眼些许,见面前专心致志替自己疗伤的正是那曾说再也不想见她的常月,顿时煽动寸寸柔肠,激动得盈盈粉泪,只听常月指尖施力动作未改,轻声一句:“平息,勿动勿言。”
她感激万分地看常月一眼,距离他如此之近,伤口处竟不觉有那么疼了,只是心中不知何处委屈顿起,眼泪不停滑落,正滴在常月替她行脉的手上。
常月目不转睛,只专注于替她快速愈合那伤口:她的伤口太大,且是贯穿伤口,他虽有可肉白骨的神药也只能将她性命救回,单是重塑经脉这一条,已经令他一整夜不敢怠慢,如今筋脉已复,只盼今后不影响活动及修为。
他看着谷花音肩膀上那片没有皮肤的血肉,暗自凝聚内丹修为, 渡化一些辅以寻常愈合之术,轻轻将手掌覆上去,片刻之后,再看时,却忍不住失望了:平时刀刃割破的伤口,女子往往怕留下瘢痕,常月此术可不留痕迹,被江湖传得出神入化,殊不知他是注入不少灵力才得以如此,若非这般,他也不会那么晚成为上仙。但谷花音的这片虽然修复了,然因不是割伤,皮肤缺损,只得留下偌大怵目惊心的一个疤痕。
谷花音看时,已经觉得他简直神乎其技,说道:“常月上仙……医术果然盖世无双,这样就很好了!”
常月没有说话,撤了掌,距离拉开一些,依旧出神地看着她的疤痕,思考了片刻,化出一柄柳叶刀来,露出自己手臂,谷花音一看不好要制止他时却发现自己根本动不了。她只好眼睁睁看着常月割下自己一片皮肤,覆在了自己的伤口处,又运力许久方才拿开,此时见那疤痕已微不可见。
常月这才露出喜色,不顾谷花音言语制止,来到谷花音背后,欲运起内力,要修补另一处时,自己伤口处悬然低下血来,正落在那处疤痕上,血滴渗入进去,常月震惊地发现,那皮肤迅速重生了!
常月收了柳叶刀,疑惑重重:自己的伤口也有血,却并没有愈合。
他撒了些药粉又使了愈合术,却还是留下了疤痕。
听常月没有动静,谷花音急道:“怎么了?可是有何不妥?常月上仙本不必如此精心的!”
常月没有回答她,只是解了谷花音的禁制说道:“你动一动胳膊,试试看。”
谷花音便试了一番,只觉得除了那处有隐隐作痛,另十分虚弱之外,并没有什么不妥。思及常月肯如此费心,难得低下语气婉转道:“多谢常月上仙不计前嫌,救命之恩,谷花音必当结草衔环以报。”
常月依旧白雪逸态,云淡风轻:“不必。救你的不是我,每一次都是他。我为你诊治,是出云峰医道,不足挂齿。从此不必再提。”
谷花音着急还想说什么,常月先开口说道:“我累了,姑娘也好生休息,魔界众人非等闲之辈,你需快些复原,才能有力气随我们脱出生天。”
他不顾谷花音千丝万缕的神情,转身便化去结界,出了门。
安三平一见他师兄出来,连忙殷切迎上去,见他师兄点点头:“去吧!”他知道已无大碍,忙不迭走了进门。
一进去,便见到谷花音抱膝坐在榻上,无声哭得梨花带雨,他立刻不知所措一叠声问道:“你怎么了?可是伤口还疼么?我扶你躺下休息,你好好睡一觉,有我师兄在,很快就能恢复了!”
岂料谷花音怔怔说道:“他不愿意欠我的。他心里,真的没有我?”
安三平本就执念悬心,一听谷花音说出这句话,心里已透尽了寒意,他绝望地问:“你……说的,是我师兄?你真的如此喜欢他。即使不知道你那段记忆中的来龙去脉,你也会这样喜欢?”
谷花音这才仿佛回过神来,抬头去看守了一夜的安三平,狠心说道:“对不起……我!”
“这是热水,你喝下这一杯,先歇下,这个,我们可以回去再说。”安三平连忙抢过话来,他将水杯递到谷花音手中,匆忙出去关上了门,抬头正对上背靠着墙,一脸怅惘的付欢儿的眼神,她显然听到了他们之间的对话,似乎很是同情。
安三平慢慢走过去,被付欢儿叫住了:“他说要我离开。”
“啊……啊?”安三平回过神来,先把自己的心事放在一边:“从何说起?”
“他说,他喜欢我,可是他已经有了付欢儿,所以不让我留在他身边了。”付欢儿低着头撅着嘴:“他太没意思了!”
安三平看着她,不知从何处来的灵光便宽慰道:“他喜欢你,是你这个人,他不负付欢儿,也是你。既然眼前人便是心上人,你又何必再多试探,反而凉了他一颗真心?你若要海中月水中花,他不能给,但你若要他一人心,再容易不过了……我大哥虽有些市井之气,却不失为男人君子。你要珍惜他才是。”
付欢儿听他一番言语如醍醐灌顶,露出笑容来说道:“正是啊!”反观安三平失落之意,又忍不住说道:“可惜你每一次……我妹妹也真是……”
安三平不由得转身看了看那房间,此时无语对波澜,黯然走了出去。
一派秋声入寥廓,朱圆庭内,各解其中味,各了心头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