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安三平正与风起斯在酒鼎之中,这一方水月洞天里烟云苍茫,如身坠云雾,有些梦幻之感。
安三平尤其觉得,面前这与林小唐一模一样的脸很不真实,索性大胆一些,上前去拉他的手……
果然没有实体,他的手指轻飘飘的穿透过去。
风起斯看在眼里,若有所悟地点点头:
“他真的只是元神而已。”
见少年的表情十分复杂,安三平急忙安慰:
“你不过是想见妖神罢了!我告诉你,大约五百年前,他遭受天劫,陨落了。只是上天怜悯,他得嚣也相助,并未真正羽化。如今并不是他不想来见你,而是,他此时也同你一般命运,元神尚未凑齐,不能归位。”
少年听了,这才慢慢面露笑意,继而笑中带泪:
“我就知道,他是尊神,他不可能食言不管我。再说,他花了一半的灵力才塑造成就了我。他怎么会舍得弃我于不顾?”
安三平看着这张与林小唐一模一样的脸,想起上一世浩瀚黄沙的战场之中,面对林少华将军的流云和林小唐,知晓被最亲的人舍弃,但凡有情之人谁能轻易承担?
此时明知并非妖神的错,他也十分同情起这少年的遭遇来。
看着看着,他忽而想到了什么,转头去看风起斯,只见风起斯也是一脸讳莫如深。
安三平心中默默把关于妖神的点滴事件捋了一下:
妖神当年与魔尊嚣也偶尔一次两军对峙,他们打成平手,从此英雄惜英雄,继而不打不相识成为莫逆之交;
此后便是妖神花了半身修为炼成了化龙鼎,竟然就这么赠予了嚣也,当年这件事情轰动一时,天外天诸神因此弹劾了妖神许久,指责他不顾大局,只因私交,偏帮魔界,竟然将震天骇地的法器私送与魔界,实在本末倒置、不知轻重。
据说当时,妖神的回答只有轻飘飘的两个字:
无妨。
便置之不理,任人评说去了。
再后来,魔界愈发繁盛,妖神身为唯一一个能进入魔界却不受反噬的神仙,甚至是能毫无顾忌地走进大微宫的神仙,颇受魔界重视欢迎。
可是,当时的魔尊,知道这化龙鼎的真正作用吗?
风起斯缓缓地问出这个问题时,明显带着揶揄八卦的语气。
那少年听了,摇了摇头,说道:
“化龙鼎只管镇守魔界大恶,收纳此处的萧杀之气,再引火燃之,保此处气息澄净,人心更趋温和。此法器只接受魔尊的召唤。但我的元神,藏在其中这件事,只有妖神才知道,因此,我并没有见过此处的魔尊,自然也没有亲口告知我的作用。”
安三平从前是个毫无心机的少年,经过这么多事,已经在不知不觉之中长大,懂得了权衡计算。
方才那一番话,他从心里深深佩服起昔日的妖神来,明清道人说过,妖神与嚣也一样盛于杀气,都是有着雷霆手段、杀伐果断的人,他们这样的人再有了心机谋算,实在是令人觉得心惊胆寒。
妖神的悲天悯人,都化作春风细雨,润物细无声。
他以与嚣也交好为名,不顾天外天非议,私赠法器,表面上是一个厉害的炼丹神器,实际上,却是悄无声息地收集了魔界的戾气,化之于无形。
魔界的繁盛,来自于此。
仙界与魔界几百年和平,或许,也是来自于此。
嚣也并不知情,只以为他送了一个厉害的法器,却不知是他半身修为。
而后妖神受天劫不巧跌落魔界,被嚣也用禁术所救。
冥冥之中自有因果。
自上一世一见,安三平便总是觉得,妖神是一个强大而又无奈的尊神,他高高在上,身负要职,行事却总是隐忍。
因为他知道他做的决定,首先天外天绝对不会支持,魔尊傲骨铮铮,也不会同意他削弱自己来成全魔界。
他就那么自然而然地做了。
换来了几百年的三界太平。
安三平想到这里,笑对着少年说道:
“这就随我们走吧!”
那少年点了点头,才一瞬间的功夫,像是四处扑来一阵新鲜的风,安三平他们再睁开眼睛时,已经回到大微宫内,那少年伸手将画卷取下交于安三平,自己身形一晃便尽数入了画中。
安三平将画轴托在手中,有些迟疑:
“不问自取,是为偷……”
风起斯还沉浸在不见了美酒的遗憾当中,听他这么一说,将手搭上他肩膀说道:
“你不是说,我是魔尊吗?如果真是,那么我们拿走,不是天经地义么?”
他笑了一笑,逐渐收起笑容,正色问了一句:
“魔尊一事,此话当真?”
安三平点点头:
“不假。”
风起斯皱了皱眉,沉默片刻,拍拍手掌说道:
“麻烦!走吧!”
二人既已经得了想要的东西,便快步走出大微宫,夜风微凉,还没走出结界,安三平就远远看见了万千大军。
等到能看得清楚的时候,一人的声音已经响起来:
“好一招暗渡陈仓啊!”
安三平立刻听出,这是青衣尊者的声音。
他定睛一看,果然千万大军阵前,青衣尊者站在了白衣尊者的身边,一身青衣衬托得眼神深邃阴冷。
安三平与风起斯在百步之外站住了。
只听风起斯问他:“东西拿到了,不用多做纠缠,要说打架么,我瞧着恐怕不行……有没有逃跑的好计策?”
安三平心知不好,但此刻也是想着能不动手最佳,更何况明明刚才白衣尊者是看着那黑衣人将他们一掌打了进来的,总算有个人证。
先礼后兵,见机行事。
他便先行问道:
“不知青衣尊者何意?晚辈不甚明白。”
青衣尊者冷哼一声,大声说道:
“先是杀了紫衣长老,拿了他的印信;后又假意自我圈禁,杀了我两名护法逃了出来,趁魔尊不备,伤了赤衣尊者,令魔尊闭关被扰,以致于筋脉错行受了重伤!……而你们!便趁此时用不可告人的手段,进了大微宫!我看,现在便是要谎称自己便是新一任魔尊,妄图阴谋控制魔界了吧?!”
安三平听了心中一惊:
“你说什么?有人打伤了赤衣和魔尊?”
他心想明明那黑衣人进去不消片刻,便从另一面出来了,那么短的时间,怎么可能伤得了赤衣尊者?
当年青衣尊者自己也曾经说过,论修为,赤衣尊者与他是难分高下的!
除非……
那根本不是同一个人!
他正在万千头绪中心神不宁,青衣尊者冷笑道:
“无论如何,今日不能再放过你,你我就算是有交情,我也要先行将你囚禁起来,等魔尊醒来再做定论!”
白衣尊者听说,两下里看了看,磕磕巴巴道:
“我来的时候,的确看见过其他不明身份的人,也不一定是……”
青衣尊者不等他说完便喝止道:
“那人何在?眼见为实,现在桩桩件件,都与眼前这二人脱不了干系,若现在放任不管,他日魔界若有干戈,你担得起这责任吗?”
他紧盯着安三平二人的脸,眼中的寒光令白衣尊者冷汗重重:
“你当真非如此不可吗?”
青衣尊者这才将目光扯回到身旁的白衣尊者身上:
“怎么,你想帮他们?”
白衣尊者知道自己不是对手,依然理直气壮:
“我与三千部下亲眼见到他们进了大微宫,而且,大微宫还因此明灯;若说杀人伤人,我等却并未亲自见到,这样凭你一面之词,便要抓他们定罪,这公报私仇,是不是太过明显了啊?”
白衣尊者一向耿直,他说的话,引起了多人窃窃私语。
白衣紧接着说道:
“不如这样,还请你们二位再去一次大微宫,坐一坐那魔尊宝座,若是能坐稳了,这场干戈自然也就平息了……”
话未说完,只听一声呼啸,那把蛇剑如虹已经飞了出去!
安三平本就一直绷着神经,此时见青衣尊者贸然出手,心里暗暗有了计较。
“要抓我,这一定是青衣尊者自己的主意!”
安三平忽然想到这一点,心中豁然开朗。
那时他在巨风山庄脚下,青衣尊者之所以会出现在那里,并不是巧合,而是……他本就是冲着杜凤泽去的!
他当时听说黑衣尊者被杀,不仅没有立刻替他报仇,更是变本加厉,反而帮自己杀了杜凤泽!
因为杜凤泽是公主的人!
青衣尊者要对付的,便是公主的势力!
这次他们来魔界,没有打听到任何与公主有关的人的消息,这很不寻常。
一定与青衣尊者有关!
他一向觊觎魔界至尊之位,不管能不能进大微宫,他都会尽力一搏!
所以……魔尊遇刺之事,很有可能,也是因为青衣!
此时无论白衣尊者说什么道理,他都不会停下自己的脚步!
因为,这事态已经到了对他最有利的时候!
公主已死,紫衣长老被杀,魔尊重伤,赤衣尊者受伤!
只要他安三平与风起斯等人束手就擒,魔界,便在他青衣尊者脚下!
安三平想到这里时,已经避过了蛇剑三两式,耳边此时又听见青衣尊者号令:
“现无魔尊,唯我号令,谁敢不从!给我围住他们!”
瞬间士兵号角之声惊散飞云,安三平一手架着蛇剑,一边看着眼前气吞万里如虎的殿军们,无可奈何向风起斯说道:
“我去对付青衣尊者!你好好想想,如今这形势,伏魔八卦阵和移山填海符,哪个比较好用?”
他丢下这句话,便向青衣尊者迎了上去!
身后一脸错愕的风起斯朗声骂道:
“臭小子!寒碜起我来,竟跟你师兄一个腔调!没大没小!”
安三平没有听见他这番牢骚,因为他已将青衣尊者一干人等引了过去!
几番风恶云乍起,剑雨森森烟中落!
安三平单手化出一柄长剑,指向青衣尊者笑道:
“是时候,跟你比一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