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三平第一剑出,便留了后手,明清道人不是泛泛之辈,怎能等闲视之?
果然明清道人拂尘之下,劲风翻起反扑,安三平侧身躲过,但见他拂尘如游丝银练一般快缠了过来,竟将自己绞进那烈风漩涡之中,安三平稳住心绪,使出四壁宏图来,一招虬龙盘柱借力窜了出来,于湖面不远处站住,和明清道人相对而立。
明清道人的神情看不出什么变化,似乎一切都在他意料之中。
他悠悠说道:“你方才用的是我开创的剑术,能练到如此地步,果然是块好材料,剑术上竟比立山要强一些。可是,你要用这剑术来对付我,还是太年轻了啊!”
他的拂尘哗然散开击向水面,那湖面上便如被一把从天而降的巨剑劈中一般,一路波浪纵起,自岸边骤然刺向安三平的脚下!
安三平知道萍梦台这里山不是山,水不是水,此刻水剑袭来,自己若躲避不及,只怕胸前要多个三尺长的口子来!
他连忙纵身而起,挥剑劈回那些水花,似乎无数细小的银针一般,细细密密向对岸射了出去!
明清道人不慌不忙,将身边一片树叶扯下瞬间化为极大的一片,竟如盾牌一般,将那些细细的水针挡下了化于无形,又就势一掌迎头而来!
安三平眼中如欲迸出火来,将此前种种,全都算到明清道人头上,怒从心起,身形也如腾渊之蛟,双掌齐发,两道掌力相遇,击中湖水,竟爆起一个巨锥形的水浪来,将二人从视线中隔开。
安三平见那滔天巨浪横在眼前,让他看不见对方,只在一霎那,心中觉得不妙。
一回头,果然明清道人已靠近他,近得不能再近的地步,二人面对面,鼻尖几乎相碰,他的手指在安三平肩上一摁,安三平只觉肩膀立刻脱力,变得不像是自己的胳膊一般,瞬间失去了知觉!
此时若明清道人要取他性命易如反掌!
安三平苍白了脸,不敢动弹一丝一毫。
明清道人并没有杀他,反而轻轻后退几步,行止之间依旧从容。
安三平只觉手臂正慢慢恢复,且非常之快,知道这是因为常月九尾狐血之故,他面上且不动声色。
“明清……若你这些年造成的恶果公布于众,你和暮苍峰一世英名付诸东流,你曾想过吗?”
明清道人垂了垂眉眼,看着脚下平静无波的湖面说道:
“我是仙,你是魔。你我同在世人眼前,你觉得,他们是信你,还是信我?”
安三平的心似乎坠入无底冰窟一般:
是啊,他这一路任性横行,哪怕是杀杜凤泽,明清道人都不曾出面阻止过。
他乐见其成,要的,正是今天这个局面!
他为了成事连自己人都不救!何况于他安三平??
安三平勉强扬起嘴角,轻蔑一笑。
“你方才不取我性命,是打定主意要我依从你,顶了妖神之威?我不明白,妖神再厉害,不过一个特别一点的人,天外天就要将天下太平的赌注压在他一人身上吗?这个理由,未免太过牵强!
只怕,要天下太平是假,铲除一个不听话的变数,满足统一天下之霸权是真!你口口声声,将来不会再有灾祸,难道过去和眼前的灾祸,就不是灾祸吗?!那些惨死的人,就是过眼云烟了吗?!”
他说着,想到那时听到常月已逝去的消息时的悲痛,此时那样的痛楚又在心口荡漾开来,是那么的熟悉。
明清道人摇摇头表示失望:
“你太年轻了。出云峰的常月,将你保护得太好了,不曾让你经历人间战场,才让你如此愚昧单纯!
你们常琅祖师在时,曾于战场旁坐禅三天三夜,看着血肉横飞,断旗残驹,无数生灵陷入战火之中,殃及池鱼,也曾想出手搭救;可当他救了一拨又一拨人之后,发现无论他将这些人安置何处,他们所悲所喜所获,都与身后的那场惨绝人寰的战争有着挣脱不了的关系。”
他微微仰头,仿佛在回忆那一段往事:
“常琅归来之后很受触动,他与我就此论道,到了最后,我们二人心中都明白,正是那些战士所流的血,所失去的生命,推动了历史向前,不断推陈出新,造就新生。如腐叶生新木,腐草为流萤,至于活着的人与其痛惜所失去的生命,不如珍惜这些人带来的无限生机,抓住眼前更多的希望。”
“此后,常琅祖师在我之前升仙,入了神职,只是他迟迟不去应卯,惹怒了天尊,道他华而不实,只让他做了一处散闲之职,近些年,愈发将自己退到众仙边缘,固步自封起来。我再也没能见到他,但若有机会问一问,想必,他也是因为对这天道,无法释怀吧!”
安三平不由得在口中重复道:
“天道?你说这是天道?”
明清道人说道:
“正是!天道如此!到了某些时候,势必会牺牲一些人,救下更多的人。佛家有云,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难道不正是如此吗?我看,不仅仅是放下屠刀者立地成佛,敢于迎接屠刀的人,和不得不拿起屠刀的人,都可以成佛!”
安三平听他越说越离奇,咬牙骂道:
“你这个疯子!你胡说八道!”
明清道人冷笑一声:
“胡说?你们出云峰号称不杀生,不涉世,可真正做到了吗?哪一味稀世药材之中,不蕴含了生命?这就是自欺欺人,也算是欺世盗名。如今他常琅钻进了牛角尖,不肯出来;我看他的后人也是如此,真是令人费解啊!”
安三平听得有些愣神,他想起自己来这一世之前,绛雪公主在出云峰与自己说过的那一番话:
“常月怜悯众生不杀人……最后只能自戕。你此去,医术救不了的,唯有杀人可以做到……”
那时安三平不能理解为何杀人便是救人,现在他面前的立山道人,已经解释得明明白白了。
看着安三平惶恐神色,明清道人自觉他言入人心,不觉放缓了神情,谆谆说道:
“常琅的雄心壮志被自己消磨殆尽,他自见过达摩,便改了心性,解散了昔日壮阔三千弟子的出云峰,与众生而言,并不是福缘;后来的离魂谷,多多少少也继承了些出云峰的无谓善心,只是言语行为不那么淡泊,甚至骄傲,那便更为不妥了!”
安三平一听,原来离魂谷之事并不是杜凤泽预谋,而是出自于这里,更是心惊胆寒!
“若不是因为常琅祖师那点儿情谊,只怕,出云峰也要被你设法颠覆了是吗?……不,不对,你已经做了手脚!那时安辞遇袭,你们诬陷她杀人,后来,又想通过抓她达到目的!是你,都是你?”
明清道人面无表情,抚须不语。
那便是默认了!
安三平如同心中一个霹雳,将自己打醒,痛得无以复加,难以缓释。
他红了眼睛又哭又笑:
“明清,有一点,我同意你。杀人容易救人难,以杀止杀,有时的确是个好办法!”
话音刚落他双臂双剑,挥动如风轮,极快地斜刺而出,向着明清道人照面而去!
明清不经意他如此之快地恢复了,面上明显有惊色,这一出一入两面时间刹那,短短一瞬,眼见着已是躲不过,安三平自以为攻其不备,必然能够得手!
哪知剑气精准抡过去,却扑了个空,明清的身影突然消失不见,安三平正在惊异,忽见他又出现在几丈之外,毫发无损,面带冷笑。
安三平被这一招唤醒记忆,突然明白了:
“明清,出现在魔界的黑衣人,便是你自己吧?那人能隐身闪走,还能强固伏魔大阵,不正是你才能做到的大手笔么?什么仙人如魔界必被反噬,只是你的说辞吧?”
明清道人紧抿着嘴唇,眼神冷冷地看着安三平,深深叹了口气:
“罢了!既然你冥顽不灵,我只能打出这最后的底牌了。”
安三平立刻紧张起来,戒备着,怕他使什么出其不意的招数来,毕竟此人成名已久,城府颇深,萍梦台又是他的地方,自己无论如何都是处于下风的。
“你不用东张西望,你要找的人,都在这里!”
明清道人说着,一掌拍向身侧湖面,口中说道:“起!”
湖水哗啦啦的嘶响起来,与怒涛汹涌之中,出来几个冰牢。
冰牢乍现,安三平看清楚其中闭目昏迷的人们的容颜,眼泪便落了下来。
常月、付红莲、付欢儿、赤衣尊者一家;林小唐、流云,还有萧子衿、魔尊嚣也和……楚问心!
那冰牢一角,贴着不起眼的小小符篆,安三平一眼认了出来,那时立山道人的移山填海符!
怪不得!
他本以为凭常月等人的本事,不可能被一个人那么短时间内同时打败,原来竟是移山填海符!
而林小唐、流云他们,还有萧子衿和楚问心,竟都是自己兴高采烈地带进来……
岂料这里不是仙境,而是陷进!是绝境!
他思及此处,心痛不已,忍不住与自己怄气,噗出一口心头血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