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安平今晚也要出去。
和镇北王的目的一样。
也是杀人。
只不过。
镇北王杀的人是他可以杀的人,而李安平杀的则是他不可以杀的人。
不可以杀,并不是不能杀,而是杀不得。
世上总有一些傻子会去做一些不可以做的事。
李安平就是这样的一个傻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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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不黑,相反,这月很明亮。
风不高,相反,这风很温柔。
但今晚依旧是一个杀人夜。
没有声音,这场杀戮安安静静地开始,安安静静地结束,没有打扰任何人。
在内城,华丽辉煌的宅子在燃烧着,里面是鲜血和尚有余温的尸体。外面是一群黑衣的人,他们手中的刀剑还染着温热的血。
里面是被杀的人,外面是杀人的人。
没有人管。
没有人敢管。
整个京城都知道凶手是谁。
是那位镇北王。
整个京城都知道被杀的人是谁。
是那位北戎的世子。
整个京城都知道这场杀戮是因为什么。
是因为一个女人。
好色的北戎世子遇到一个貌美的女子,而第二天这个女人死了。不巧的是,这个女人是镇北王的外宅。
因此这场杀戮会有,也必须会有。
在月光下,曾经华丽辉煌的宅子变成一团逐渐冷却的火热。
月光下的火,要燃尽了。
镇北王在望着火红的宅子。骑在马上,穿着他的铁甲,在冰冷的月光下,直直地望着,就像望着他曾经攻略下的城市一样。镇北王冷漠着脸,这冷漠是像铁一样的。鲜红的火光微弱地燃着,好像是为他带上了金子一样的面具。
在丛立的刀剑之间,一切都是冰冷的,月光、火光和持着刀剑的人都是冰冷的。人在刀剑之间待得久了,连心也会被浸湿成冰冷的样子。
包括镇北王。
火,燃尽了。
镇北王转身离开了,没有理会火光中的死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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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城的人知道这场大火的原因,他们却不知道导致大火的那个女人以及她的儿子,李安平。
他们知道很多,却没人关心那个女人。
镇北王用一场火,来关心那个女人的死,正如他用金银来关心她的生一样。
那个女人在很多人的眼里只是一个名字。或许很久很久以后,连名字也会被忘记。
对于那个女人,京城的人只会说:
“哦,那场大火呀,是因为一个女人,挺漂亮的,是镇北王的外宅。”
然后就开始聊花满楼的女人,醉仙楼的美酒和别人怀里的银子。
这个女人连名字都会被人忘记。
但是有的人不会忘记。
比如,李安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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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叫月桂,她很喜欢月亮,喜欢花,喜欢一切美好的东西。”
“她不喜欢我练武,因为她觉得练武的人都会伤害生命。而她认为每一个人的生命都是美好而脆弱的,应该去保护而不应该去伤害。”
“她很善良,微笑的时候,特别地温柔。”
“她对我很好,特别特别地好,把她的一切都给了我。”
李安平说着,笑着,哭着。
他的眼前好像又再次出现了那个温柔的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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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安平站在北安门的前面。
现在已经是午夜,可城门却敞开着。
城门前的人是北戎世子,原本应该死在那座华丽辉煌的宅子里的北戎世子。
北戎世子应该死了,可他却活着,活着来到了城门的前面。而且他还要从这个城门离开。
如果没有李安平的话。
北戎世子有着一张北戎人的脸,像是从老狼的身上扒下来的脸。狼一样的眼,狼一样的嘴,狼一样的鼻子。
在他看到李安平之前,他在笑。嘴角微微弯起,像狼一样笑着。这种笑,只会出现在饱食的野狼的脸上。
他笑,因为他杀了人,然后依旧可以在夜里从城门离开。
他笑,因为他知道唐皇已经老了,已经没有了雄心壮志。
他的笑,是应当的。
然后,李安平来了。
北戎世子带着笑的脸庞像是被人用铁锤狠狠地砸扁了一样,笑容消失了,只剩下铁青的阴郁。
不需要一句多余的话,有的只是生死。他生,或者他死。
要么他继续地走,依旧带着他的笑,要么他停下来,把性命留下。
北戎世子不想死,于是他猛地挥手。
骤然之间,他身边的骑手冲向李安平,如阴云一般,向李安平席卷而去。他们是北戎最精锐的狼骑,而此刻他们只是消耗李安平的工具。
没有多余的声音。
只有刀割过血肉的声音,临死的喘息以及将死的轻叹。
战斗很快就结束了。
这条街安静了。
除了李安平和北戎世子以及地面的死去的骑手之外,没有人了。
居民的门窗紧闭,驻守的士兵此时也不知所踪。
而李安平和北戎世子的战斗却刚刚要开始。
骑手倒地,李安平依旧坐在马上。
北戎世子抽出了剑,他用的是剑。
而李安平用的是刀,关刀,通长七尺,刃长二尺四寸五分。
月很冷,冷不过李安平手中的刀。风很快,快不过北戎世子手中的剑。
刀染着血,而剑动了。
北戎世子忽地飘向李安平,无声无息,迅且疾,如一只雄鹰扑向了它的猎物。
李安平的刀很快,北戎世子的剑更快。因为刀重,而剑轻。
因此北戎世子的剑到了,而李安平的刀没有。
电光火石之间,李安平能做什么呢?
北戎世子的剑离李安平的胸很近,很近,只有三寸的距离。李安平可以清楚地感受到那把剑的锋利。那是一把剑,它的主人也是一个用剑的高手。李安平可能会死,但是他很平静,他没有把握,只不过——
他相信他的刀。
李安平把他的一切都托付给了刀。刀会辜负他吗?
不会!
电光火石之间,李安平做得只是横扫。将手中的关刀横扫。
关刀还是很重,还是比北戎世子手中的剑慢了三分。
然而!
当主人把生命托付给刀时,刀是不会辜负的。
在剑离李安平的胸只有一寸的时候,刀到了。刀,拦腰而到。此时,北戎世子只有退。
刀剑交错之间,北戎世子又落回来了。整个人像北疆的雪花一样,而持剑的手却像北疆的冰一样,他在防备着。
“不过如此。”北戎世子说。
李安平的确不过如此,北戎世子随手地一刺便让他陷入险境。
镇北王府最杰出的年轻人有四个,李安国,李安定,李安乐和李安平。
李安国用剑,李安定用剑,李安乐用剑。
而唯独——
李安平用刀,而且还是军中的关刀。跟第一代镇北王一样。
勒马,李安平拨转马头。
“嗒嗒嗒。”
马蹄铁碰着土地,发出沉闷的声音。李安平将马微微后撤了一段路,将后背留给北戎世子。他驾着马,走得并不快。
北戎世子会把握住这个机会吗?
不!他不敢!
此刻,李安平在蓄势,而他也要蓄势。
他现在可以向李安平的背后刺去,如果李安平没有后招的话,他可以轻松地获胜。
但是如果李安平有后招呢?
北戎世子在想,在犹疑。一个多疑的人,是永远不会将他的对手想得太简单的。
李安平和他的马走远了,已经在北戎世子的九步之外了。
先天高手一个呼吸可以横越八步之外,可此刻却是九步。
北戎世子刺不出一剑,除非他的剑会飞。
他的剑会飞吗?
不会。
所以,北戎世子只能蓄势,来迎接李安平的一击。
不久,“嗒嗒嗒”的马蹄声再次地响起。
李安平来了。
声如惊雷,自平地而起。
势似共工怒而触天柱,摧天撞地而来。
刀未至,势先来。
李安平跨马而来,似有千军万马跟随,向着马车上的北戎世子疾驰而来。
劈!
北戎世子站在马车上,他抬起了手中的剑,要挥剑。
恍惚间,一声怒吼骤然响起:
“贼!人!受!死!”
北戎世子愣住了,顿了一下。他好像看到了六岁时那一位将军。他挥刀,他的族人因此倒在了血泊之中。
恐惧,这一刀让北戎世子又回到了他六岁时的弱小。
李安平从马上一跃而起,将手中的关刀直直的劈了下去。
这一刀之后——
月光温柔,清风无恙。
这一刀之后——
一切都归于平淡。
北戎世子败了!
张张嘴,他说:“腾格里诺海。”
这是他的名字。
这刀斩碎了月光和阻挡它的一切。
刀落。车碎。剑断。北戎世子,死。
李安平落下了,手中提着刀。
他胜了。
北戎世子很强。
虽然李安平与北戎世子都是先天的高手,但毫无疑问,北戎世子比李安平要强。
他的功力比李安平深厚。他的剑比李安平更快。可是依旧是输了。
因为他怕了。
这一刀是李安平此生的最惊艳的一刀,也是最后一次的惊艳。因为从此以后,刀不会变,可他变了。
月光下的刀闪着冰冷的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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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安平,突然转身,在温柔的月光中,他看到了一个人。
这个人在寂静中出现。
他披着黑色,和月光完美地融为一体。
走近,他在李安平的面前张开了嘴,说着什么。
然后李安平的眉头锁住了,低头,看着关刀上的血缓缓滴下。
等他再次抬起头的时候,这个人消失了,如同鬼魅一般。
对于这个鬼魅一样的人,李安平知道得很少。
那么,他该相信他的话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