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饭

    人活着,就要吃饭。但不一样的人,吃不一样的饭。有的人可以在京城最有名的醉仙楼豪掷千金,有的人却只能坐在路边的小摊上,数着口袋里面的钱。有的人吃饭,是为了活着,有的人吃饭,却是为了享受。有的人吃饭的时候,觥筹交错之间决定了别人的生死,而有的人则是被人决定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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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数日前。在李安平被人刺杀的数日前。

    一家很小的铺子。这家小小的铺子藏在京城外城与外郊的交接处。

    陈二和其他几个刀手在吃饭。

    在陈二的眼里,最好的饭是白面馒头,最好的菜是肥肉,最好的酒是村酿。而他现在再吃最好的饭,吃最好的菜,喝最好的酒。

    碗,盛满了酒的碗,是污黑的样子。被人用抹布随意地抹了抹,就送到了桌子上。碗口还有着牙齿般的缺口。

    酒,是浑浊的,有些微黄,在碗里漾漾。这是小铺子里最贵的酒,只是因为没有掺酒而已。

    陈二,小心地将碗中的酒倒得满满的。在碗中的波光里,映着陈二黝黑的脸和闪亮的眼。

    他将碗端了起来,将酒凑到了嘴边,先用鼻子小心地嗅着,把夹杂着泥土气的香味引入肺腑,慢慢地咀嚼,然后细细嘬了一小口。这浑浊的微黄在舌齿之间流转,然后吞下。陈二好酒,好到了骨子里。但是他穷,喝不到。喝不到,所以就更想喝。

    现在,寻常的村酿,对于陈二而言,无异于流动的银子,泛着可爱的光,让人欢喜。陈二喝着酒,不停地喝。

    或许,这是喝的最后一次的酒了吧。他想。所以,他喝,不停地喝。

    或许,这是吃的最后一次的饭了吧。刀手们想。所以,他们吃,不停地,疯狂地吃。

    或许,这是最后一次了吧。柳淮生在想。所以,他一个人,静静的。

    “敬诸位,”柳淮生举起了酒杯,胡吃海喝的刀手们停下,顿了一刻。接着柳淮生端起酒碗,饮尽。浑浊的酒水洒湿了华丽的袍子。

    “这位柳公子不太一样,”陈二旁边的刀手说道。“请咱们吃饭喝酒。”然后看着桌子上只剩下一层油光的盘子,怒骂道:“耗子,你他妈的是饿死鬼投胎吗?”

    耗子,是一个瘦小的孩子,十**岁,嘴里塞满了肥肉,闻言不喜不怒,又从自己的碗里用筷子夹起一大块肥肉,送到了一个老人的手中,“刘叔,这是肥肉,咬得动,你吃。”然后朝碗里的肥肉吐了几口口水,嘿嘿一笑。

    那个刀手,瞪大了眼睛,愣住了,骂了一句,“真他娘的晦气。”直接从耗子的碗里夹起一大块的肥肉。这次,耗子反倒愣住了。

    其他的刀手见了,哈哈大笑。有人从自己的碗里夹了几块肥肉,送到了耗子的碗里。

    那个老人,也就是刘叔,摸着耗子的头,说:“耗子,你自己吃吧。刘叔以前吃过更好的。”

    然后刘叔冲着这些刀手说:“他这是把咱们当人看呀。柳公子的确是不一样啊。”

    刀手停住了,这些外郊的野狗停住了。

    原来我们是人。还有人把我们当人看。他们在想着,所有的人都停住了手中的筷子。一下子静了。

    陈二不知怎的,心中变得火热,血也被烧热了,热得沸腾腾的。他的腰板也敢挺了起来了。因为有人把他当成了一个人,不是狗。

    我是人,我是人,我是人。他低着头,不停地想着,念着。

    “敬柳公子。”有人在说。

    “敬柳公子。”有人在喊。

    刘叔说过,士为知己者死。

    陈二想着,胸中突然有了一股豪气。柳公子是不是刘叔说的知己者,他不知道,但是现在他想为柳公子死上一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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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数月前。

    这里是醉仙楼,是整个京城最出名的酒楼,这里有着最好的酒,最美的菜,以及隔着两条街的最俏的人。

    而柳公子坐在醉仙楼最偏僻的角落,点了醉仙楼最便宜的饭菜,忍受着小二最不屑的鄙视,但是在整个醉仙楼里,他吃的最香。

    小二在鄙视他,因为他只点了四个馒头和一碗茶水,一文钱四个的馒头和不要钱的茶水。

    馒头,很软,很白,很大。

    一口咬下,软的好像是秋天的云朵一样,白的好像是冬天的白雪一样。

    这馒头很大,约有一个半拳头的大小。寻常的人吃三个就可以,但是柳公子可以吃四个,比其他人多一个。其实,他吃三个也饱了,他还是会吃一个。因为他小时侯,受过饿,总是喜欢多吃一个,把自己撑得饱饱的。顶饿。那时候,他见过很多饿死的人。

    一口,一口,又一口,他张大着嘴,吃光了一个馒头。

    嚼着,慢慢的。他慢慢地享受着独属于馒头的香。

    好像是在吞咽着软软的白,柳公子吃得很认真。口中的馒头渐渐地散发出微微的香甜,柳公子满意地笑了,开心地吃着。

    馒头是甜的,很多人都不知道。只有当你饿极了,大口大口地吞着馒头,你才会发现馒头的香甜。

    柳公子来过醉仙楼很多次,喝过醉仙楼最有名的醉仙酿。但是,在他眼里,整个醉仙楼,最好吃的是馒头,比那些所谓的山珍海味要好吃的多。他一直这样觉得。只是好久好久,他没有像今天这样吃了。

    三个了,还剩下了一个。

    白色的馒头静静地呆在蓝色的碗中,像是万里无云的天中静静地飘来一朵白。

    柳公子又端起了一碗茶水,咕咚咕咚地喝光了,然后他望向了门外的角落。

    那里有几个乞丐,他们眯着眼,昏昏地晒着阳光。冬天的正午,阳光暖暖的,温柔地像最心爱的情人,适合乞丐们睡觉。他们也必须睡。因为在梦中,他们不会饿,也不会冷。等到晚上的时候,能够爬起来的人会跑到醉仙楼的门口,喊几句,“富贵发财”,讨几个,残羹剩饭。如果运气不好,只能去扒垃圾堆了。

    最好的收获就是现在的碗中的馒头。不过最好立刻吃完,否则会被别人抢走的。

    想到这里,柳公子吞了吞口水,那个时候的馒头才是最好吃。

    他看着碗里面的馒头,又有了食欲。他挥挥手,又叫来了四个馒头。

    带着四个馒头,他走到了乞丐的旁边。在这个角落里,被人鄙视的角落里,他坐下了。然后把四个馒头分给那几个乞丐,自己拿着那剩下的一个馒头吃着。

    那几个乞丐看到白色的馒头,每人拿了一个。

    三个乞丐,四个馒头。蓝色的碗里还留下了一个,孤零零地冒着热气。

    最后,一个年龄最小的乞丐把那个馒头抓到了手中,没有吃,而是放进了怀里,贴着胸。刚刚出笼的馒头很热,滚烫的馒头贴着冰冷的肌肤。

    乞丐很脏,手是黑的,指甲缝里更是藏着黑色的污垢。只要是经常翻着垃圾堆的手,都是这样的。这样的手,抓着白色的馒头,在上面留下了一个黑的手印。

    乞丐吃完了,然后一个老乞丐抓了一把白色的积雪,用积雪擦着手。雪很冷,手红红的,但是也干净了一点,不是那么地黑了。这个老乞丐又擦,一直到手变得干净了。

    手变白了,也被冻的发红了。

    老乞丐,端起放在地上的蓝碗,用干净的手把碗轻轻地放在了醉仙楼的门口。

    柳公子静静地看着,把最后一个馒头吃完了。

    以前,他也和他们一样,是一个乞丐,但是他自从遇到了那位夫人之后,就变了。他成了柳家的仆人,却没有成为柳家的人。

    有些人活着是为了活着,但是有些人活着是为了死。只是为了在一个恰当的时候,死,并且死得有些价值,仅此而已。柳公子就是这样的一类人。

    柳公子知道,自从他被那位夫人救下之后,他就已经成为了一个注定会被弃掉的棋子。

    他快要死了,被别人决定的。

    他不后悔,因为如果不是那一年的四个馒头,他已经死了。从那一刻起,他的命就已经不是他的了。棋子的命,自然是属于下棋的人。

    柳公子朝外郊走去,他还要做一点的准备,要做一个合格的棋子。

    镇北王府内,镇北王妃徐星彩和李安北也在吃饭。

    菜,很多,倚翠正指挥着侍女将饭菜一份一份地端在桌子上。菜被摆放地很漂亮,桌子上都是漂亮的颜色,摆地满满。但人很少,只有徐星彩和李安北,忠叔正站在门外。倚翠将饭菜摆好之后,也退了出去。她将所有的侍女吩咐了出去之后,也站在了门外。

    稻香园,镇北王妃的院子,只剩下了这四个人和偌大的寂静。徐星彩坐在桌前,李安北站在屋内,而倚翠和忠叔则守在屋外。

    “忠叔,将柳淮生带过来吧。小心一点。”

    “是。”忠叔退出去。

    不一会儿,他就带着一个面目普通的人走了进来。

    这人自耳边微微用力,一层胶状的面具随之揭下,面目也为之一变。

    正是柳公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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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久前。

    柳淮生躺在冰冷的白雪之上,胸口上插着一把刀,思绪飘到了很远。

    李安平被人救走了。他想。

    我叫柳淮生,因为我是顺着淮水流到外城的。据说,我应该是一家小姐的私生子。他想。

    我快要死了。真好。他想。

    希望能够被人葬在淮水里面。他想。

    馒头真好吃。他想。

    然后,他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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