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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三章前路

    不是红先生!

    是李安平!他站在重山道人的前面。

    刀!从镇北王的手中斩下。闪着残酷的光。

    刀!挟雷霆之威而来。

    刀!催枯拉朽而来!

    刀!只有毁灭!毁灭一切!

    刀!未落!

    可!青的砖碎了!人的心寒了!一切都要被刀斩碎。

    刀未落。重山道人已经嗅到了死亡的味道。是刀的味道。

    如果这刀落下呢?所有人都不敢想。

    刀,如果落下,没有人能够挡得住!

    刀!落下!

    青的砖碎成了粉末,人的心寒成了冷铁。

    在烟尘散去之后,重山道人还活着,李安平依旧站在他的前面。

    没有人能够躲过这一刀,除非他是仙人。

    李安平和重山道人躲过了,他们不是仙人。可是他们快,很快,快得可以躲过镇北王的刀。

    在刀势落下的一瞬间,李安平突然出现在重山道人的面前,拉住了他的手臂,然后躲开了。没有任何花哨的技巧,只是足够地快,像一道光。

    是李安平!

    他悟了!他成了宗师!

    李安平指着重山道人,说:“现在,我很强。所以我是对的。我可以让他活着。”

    “你要和我作对?”镇北王看着李安平问道。“我是你的父亲。”

    李安平没有说话。

    “你能拦住我吗?”镇北王又问。

    “我想试一试。”李安平说着。他的胸前染着血,是被镇北王的刀势所伤的。他很快,可是镇北王的刀也不慢。

    镇北王会怎么做呢?

    继续地挥刀,还是……

    镇北王离开了。他很伤心。在面对这样的情形,每一个父亲都会伤心的。他是一个合格的将军,但是却不是一个合格的父亲。他可以打败他的敌人,却没有办法打败他的儿子,尤其当他的儿子成为他的敌人的时候。

    这里安静了,可是在安静里面还有什么呢?现在是清晨,让人开始一切的清晨,可是在这清晨里面还有什么呢?

    还有什么呢?

    好像什么都没有了,除了熹微的晨光和满地的鲜血。

    重山道人也走了,顺着道路。因为镇北王走了,他才可以走。不过,镇北王走了,他能够真正地走吗?他自己一个人能够应付剩下的追兵吗?

    还有什么呢?

    只有小侍女。

    李安平为什么要救重山道人?他不知道。只是他想。

    他抬起头,望着周围一切,很熟悉,又很陌生。

    他现在是宗师,除去天下间有名的几个大宗师之外,他很强。可他又是那么空。

    空,就是无,就是毫无意义。就是现在的李安平。他很讨厌自己。他不喜欢习武,可是他却一直在习武,从很小的时候。而他现在所能依靠的却是他曾经不喜欢的。他的人生建立在了他的不喜欢之上。所以,他空,他毫无意义。

    空,就是轻。轻,可以让人轻易地飘上天的,也可以让人轻易地倒下。李安平很轻,他没有飘上天,他只会倒下。

    他要倒下了,有人扶住了他。是槐花。

    她的手握着他的手,让他重新有了勇气。

    我还有她!李安平想。

    手指相扣,槐花的手湿湿的。不过李安平很喜欢,她的手让他想起了春雨后的新土。所有的希望都是从这土壤里长出来的,而现在李安平的快乐也要从槐花的手中长出来。

    现在不仅仅是清晨,而且还是春天的清晨。

    “少爷,你开一间书馆吧!”槐树说道。

    “为什么?”

    “因为这样,这个院子就不会太寂寞了。”槐花说道:“现在的院子很不好。”

    李安平和槐花走进了小院,手指相扣。周围的血迹还没有干透,空气中还浓郁着一股刺鼻的血腥。但是他们没有在意。他们在意的只是彼此而已。

    下午,天空中突然阴阴地下起了下雨。雨很小,很细,可一直在下。

    他要去那个二层的小阁楼。

    他为什么要去?他不知道。只是想去。

    直走,然后左拐,遇到第三个路口之后右转,路没有走错。可李安平宁愿路是错的。这里没有二层的酒楼,只有一排低矮的屋子。

    李安平走近。他的脚下是混着肮脏和恶臭的泥泞。他四处看着,想要找到那个二层小楼的痕迹,可是没有。他推门,走进那个低矮的屋子,继续寻找。可是没有。他走出去,走到街上,想要找到任何一张熟悉的脸。酒楼可以消失,可是人不会消失的。他要找到一个没有消失的人。可是没有!

    消失了!那个小楼,和小楼中喝酒的人都消失了。

    那座二层的小楼,那小楼中喝酒的人,那个小楼中的黑衣人,那个楼上的人,都消失了。

    李安平站在那里,穿着一身的黑色,而不远处,有两个人在看着他,是黑衣人和一个白衣额少年。

    “我们会去找你的。”那个残废老人曾经这样说过。李安平现在想起。

    李安平转身,他要走了。他转身的时候,突然觉得背后有人,而且是很多的人。他们都在看着他,就像那天二层小楼中一样。没有回头,他离开了。

    就这样吧。

    李安平想着。

    数千里之外的李安安也同样想着。

    这样挺好的。

    李安平继续想着。

    这样不好。

    李安安同样继续想着。

    李安平想着,然后他又回到了小院中。

    李安安想着,可是她却在幽暗的佛堂里擦着地板。

    这里不像是佛堂,因为这里幽暗、死寂,可这里却是红尘寺的佛堂。

    佛堂,很大,没有边际。从光亮处到黑暗处,都是佛堂,都铺着实木地板。佛堂,很暗,光亮只有一处,其余都隐在了黑暗中,而李安安就在这一点的光明中擦着地板。

    她跪在地上,手里拿着一块破抹布。用力,将地面擦得干净,然后跪着爬到另一处,继续地擦。她依旧是穿着一身的红妆,她喜欢红,因为红热烈。她所有的衣服都是红的,她也只有红色的衣服。

    可无论是多么热烈的红,在黑暗里都会黯淡。无论是多么倔强的人,在死寂无人的佛堂里,擦了三年的地板之后,他也会失去很多。

    在黑暗里,李安安身上的红黯淡了,只是在微光中勉强地热烈。在擦了三年的地板之后,李安安失去了很多。她哭过,没日没夜地哭过。她疯过,没日没夜地疯过。她甚至忘记了如何说话。

    但有一样东西她没有失去,那就是希望。

    现在是第四年的春天,外面或许还下着蒙蒙的细雨。还有一年的时间,我就要回到京城,要么成为宗师高手,要么嫁给那个谁。

    可地板,好像永远也擦不完,从眼前的光亮处一直到看不见的黑暗中。她擦了三年,可她擦得始终只是光亮处的地板。

    三年的时光,她都在擦地板。每天都在擦,从早上到晚上,除了吃饭的时间之外,她都在擦地板。她没有习武,没有办法成为宗师的高手。而她只剩下了一年的时间。她好像没有办法成为宗师高手了。她好像只能嫁给那个谁了。她现在好像只能在这里哭泣了。

    好像,一切都没有希望了。好像,她要彻底绝望了。

    她的确该哭,的确该绝望。

    她也在做。她在哭,可是她没有在绝望。

    因为她还有这希望,她对自己,对这个世界依旧有希望。

    她一边哭,一边擦着地板。

    “把地板擦完,你可以在悟道洞中选一门绝学。”她刚刚入门的时候,一个很老很老的僧人说道。

    她信了,所以她有希望,所以她在擦地板。

    “看地面!”

    幽暗的佛堂里突然有声音。李安安抬起头,四处张望。周围没有人,只有佛像。难道这个声音是佛像发出的吗

    “看地面!”

    李安安很快地低头。

    地面!地面上有什么?

    没有!什么都没有!

    李安安擦了三年的地板。她知道得很清楚,地板上什么都没有!

    “看地面!”

    这个声音继续在空空的幽暗的佛堂里回荡。

    “看地面!”这个声音不知疲倦地说着。

    地面!地面上一定有着什么!那一定是她以前忽视的。可!到底是什么?

    什么!什么!!什么!!!

    李安安趴在了地板上,整个人都贴在了地面上,她睁大了眼睛,看着!

    她看!她努力地看!她努力地认真地看!

    她的眼睛酸了。可她依旧在看!可她依旧什么都没有看到!

    什么都没有这块地面和她擦过的地面没有任何的区别!都是最好的木头,都有着最令人着迷的纹理。

    “看地面!”这个声音似乎有些疲惫了。

    李安安看着,可什么都没有!

    声音消失了。李安安坐在了地上,双眼无神!嘴里喃喃有词,地面,地面,地面。

    地面上究竟有什么!她看不到!

    她双手抱着头,瞪大了眼,身上的红衣仿佛在燃烧。

    地面!地面!到底有什么?

    她快疯了!

    或许,这个声音在骗她!她的眼光黯淡了。

    她的双眼突然一亮,紧接着她猛地低下身子,把脸贴在了地面上。她白皙细腻的脸蛋贴着地板,她闭着眼,屏住了呼吸。脸贴着木制的地板,然后慢慢地动着。她笑了,狂笑。她又把手放在地板上,她的手同样地白皙细腻,她的手同样贴着地板,然后她的手顺着地板上的纹理慢慢地动着。

    她看到了!终于看到了!

    地面上有东西!但不是用眼睛看的!而是用手!因为地板上的东西藏在那些令人着迷的纹理中!

    那个声音是从哪里来的?

    李安安抬起头。在整个佛堂里,除了他,只有一尊佛像。而佛像,在幽暗的灯光中,悲悯地看着世人。她在笑,是在嘲笑,还是在同情。

    谢谢你!李安平双手合十,对着这尊佛像说着。

    谢谢你!

    无论何时何地,希望都是好的。因为绝望是不会一直存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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