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什么意思?”
林穹夫震惊的望着楚腾达。
他不理解他的话。
不,准确来说,那一瞬间他就明白了楚腾达的意思,但脑子不敢接受这个大胆,甚至有些胆大妄为的想法。
而楚腾达也不给他侥幸的时间,慢悠悠的说出了自己的计划。
“你活捉了千武宗盟主,遭到千武宗报复性进攻,损失惨重,你本打算战死于此,可关键时刻,投诚的八城要良出手击毙数名千武宗武者,并将你救下,带回南云大理国。
你虽领导有误,但最后时刻击毙了千武宗盟主。
念在你本打算战死苏屠岭,却被八城要良救下,死罪可免,活罪难逃,降职三级,戴罪立功。
八城要良关键时刻救下你林穹夫,为点苍派保存一名三脉武者,还击毙了千武宗盟主,不让千武宗得逞。
官升三级,得以重用。”
说到这里。
楚腾达凑近他,爽朗笑道:“你懂不懂我在说什么?”
林穹夫又不是傻子,怎么会不懂?
这是要自己帮他混进南云大理国的意思。
而且还要踩自己捧他。
林穹夫气的浑身牙痒痒。
这等于是让他心甘情愿的跪下,用自己给楚腾达当台阶,让他爬上南云大理国的高层。
“你好狠啊。”
林穹夫脸上青筋暴起:“你想用我做台阶就算了,还想要我跪下来主动做你的台阶?”
“同不同意是你的事。”
楚腾达站起身,无所谓的摊摊手:“带着耻辱去死,还是洗脱罪责,卧薪尝胆的活下去,你自己选。
你不是自信再来一次你一定能赢我吗?
把我弄进南云大理国,也许忍辱负重之后,我会露出什么破绽呢?到时候你还能从背后阴我一把,看着我饱受折磨而死,岂不美哉?”
见林穹夫不答,楚腾达也懒得跟他纠缠:“你是个聪明人,我给你两个时辰的时间考虑。”
说完,就带着人离开了,让他一个人坐在议会堂里。
跑?
楚腾达可不怕他跑。
跑哪去?
没有楚腾达,他回点苍派就是问责死罪,去圣元则被群殴致死。
他还能往哪跑?
他根本无路可逃,连派人看他都没必要。
而这两个时辰,楚腾达还要处理一下别的事情。
走到一个被临时当做关押室的房间。
“就是这里?”
“是的,盟主。”阿强答道。
楚腾达平复了一下心情,淡淡说道:“没有我的命令,不管发生什么都不准任何人进来。”
“御意。”
说完,楚腾达深吸一口气,推开了木门。
里面,正坐着一个身着新娘装束的女子。
鲜艳的红衣,如今满是泥泞,不少针线也因急走而撕裂。
鲜艳的头花早已分崩离析,只剩几朵还横七竖八的插在鱼骨编发上。
见楚腾达进来。
少女先是一惊,然后瞬间明白发生了什么。
“云裳。”
楚腾达坐到桌子对面。
“别靠近我。”
云裳急忙起身退到墙角。
她的眼神很复杂。
有憎恶,有悲痛,有难以置信,更有难以理解。
“我”楚腾达想说什么,但面对少女的眼神,他说不出来。
云裳的眼眶一下就湿润了。
“是你?”
楚腾达点点头:“是我。”
“呵。”
云裳仿佛在嘲笑自己愚蠢般笑出了声。
“原来你一直都在利用我?”她仿佛丢了魂一样,靠着墙瘫坐在地。
含泪凝视着眼前这个男人。
这个她曾崇拜的男人。
云裳多么希望这是一个梦。
然而背后冰冷的墙壁,还有嫁衣上血的腥味,都在提醒她。
这不是梦。
“对不起。”
本想解释什么,可楚腾达最后却只能憋出这区区三个字。
“我我”
云裳想责骂,甚至想抡起凳子打他。
可比起愤怒,她更多的是悲痛。
“你上过我的公开课,你说你很喜欢那些孩子们。”
“对不起,那是我撒谎。”
“你曾为了我不惜跟龙啸天对峙。”
“那是我在演戏。”
“要良前辈”
“那不是我的名字,我叫楚腾达,千武宗盟主,被你们抓住的那个胖子盟主才是八城要良。”
云裳听到这里,已经心如死灰。
“你连名字都是假的?”
柔弱的少女无力的靠在墙上。
她此刻心里是什么感觉,只有她自己能理解。
楚腾达这次主动开口道:“点苍派从来不把人民当人看,你一直都只是一个傀儡而已,我”
“你有什么资格批判我的生活?!”
没有给楚腾达说完的机会,云裳歇斯底里的哭出了声,嘶吼道:“不管在你眼里我的生活是什么样的,但那都是我的一切啊!
你杀的这些苏屠岭武者,都是和我朝夕相处的人啊!事到如今你夺走了我的一切,还想否定我仅有的生活中的一切吗?!
不管这一切在你这个圣元人眼里有多糟,这都是我仅拥有的东西啊!
全都被你杀了啊!”
少女像是用尽力气般的掩面痛哭起来。
她的话,一字一句都如钢针般扎在楚腾达心里。
没有辩解。
楚腾达知道自己没有资格再解释什么。
云裳不是武者,只是一个先生,甚至不是给孩子们洗脑的武者,她只是一个教孩子们识字的老师。
她唯一负责传授的思想,也仅仅是要效忠点苍派,效忠自己的国家而已。
人没有资格评判他人的生活,即便他人的生活在你眼里再怎么不合理,只要他人没有侵犯到你,你都没有那个资格去批判,去否定。
这场小小的战役,楚腾达的战争夺走并毁了云裳的一切。
且无论理由再怎么冠冕堂皇。
这也是不争的事实。
她哭了好一会,这才啜泣着问道:“我的孩子们呢?一年级三十七个孩子们呢?也被你杀了?”
楚腾达抿抿嘴:“没有,我把他们放走了,南云大理国那边,应该会接收他们吧?”
“呵,为什么?”
云裳不知是讥讽还是痛苦的笑出了声:“你的人几乎把这里屠灭,你明明把这里的人全杀光了,可为什么还要放孩子们一条生路?”
她的质问,让楚腾达的心很痛。
他深吸了好几口气,开了好几次口,好几次说错了第一个字,这才说道:
“因为千武宗只杀敌人,他们只是七八岁的孩子,他们的人生才刚刚开始。
也许等他们长大后会明白点苍派是错的,他们不是千武宗的敌人。”
“呵。”
云裳不哭了。
她含着泪,目光无神的望着楚腾达。
“这些孩子都是苏屠岭内武者夫妻所生。”
云裳停顿了一下,表情中透露出浓浓的绝望。
“你没说错,也许这些孩子不一定会成为你的敌人。
但今天,他们亲眼目睹了你的人,杀了他们父母和父母的朋友后,他们
就是你的敌人了!”
说完。
云裳不知从哪掏出来一柄钢针。
不,那不是钢针。
而是从木桌上拔下来的钉子。
少女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用钉尖划向自己的脖子。
“云裳,别!”
猝不及防的楚腾达连忙阻止。
然而两人之间间隔达七八米,加之事出突然,云裳的动作又是如此果决。
纵然楚腾达第一时间用了法相,却依旧差了那么几公分的距离。
噗嗤一声。
血流如注。
那鲜血是如此的鲜艳。
就跟少女的嫁衣一般。
“云裳!!!”
楚腾达激动的一个箭步冲上去扶住她,捂住她的脖子。
可是太晚了。
颈动脉被隔开。
鲜血止不住的从指缝里飚出来。
这一秒,楚腾达的心仿佛玻璃般被击碎。
“云裳!云裳!!”
少女的鲜血流失的很快,纵然楚腾达再怎么呼唤也无济于事,很面色很快变得煞白。
“为什么要这么做?我可以带你回千武宗!柳姿凝能在千武宗找到了新的生活,你也一定可以,为什么”
“要良前辈”
捂着脖子,喉咙里翻着血泡。
弥留之际,云裳伸出血淋淋的手,轻轻抚过楚腾达的面颊。
她被血染红的嘴唇,逐渐浮现出一个微笑。
就像第一次见面那样。
“你是我的要良前辈吗?”
短短八个字。
这一秒,楚腾达的心仿佛被人捏得粉碎。
喉咙里涌出剧烈的酸痛感。
好像某种感情要喷薄出来。
楚腾达握住她的手,颤抖着说道:“昂,要良前辈在这里,我一直在这里。”
“要良前辈是我的敌人是在骗我的对吗?”
“昂,我是骗人的,对,我我”
“你真是个坏人”
动脉失血是很快的。
话到这里。
仿佛是完成了什么心愿一般。
又好像有什么遗憾。
抱着苦涩的微笑,云裳的手逐渐脱离了楚腾达的手掌。
“云裳?云裳?!”
再呼唤,唯有沉默。
怀中的云裳已经没了动静。
呆呆的望着怀里的女孩,楚腾达仿佛石化般的僵住了。
手上全是鲜血。
温热的,就像少女的心一样。
那爽朗的笑容宛如昨日。
而如今,躺在自己怀里的,只剩下了一具渐渐冰冷的尸体。
为什么,要做这种傻事?!
楚腾达当然会明白。
当然很明白!
是我毁了她的一切。
把她逼上了绝路。
脑子里仿佛有根弦断开了。
鲜有眼泪的楚腾达眼眶里,像是决堤般的落下点点泪花。
胸口仿佛被一块石头堵住了一样难受。
用力的撕扯着自己的头发却丝毫不能缓解这份莫名的痛苦。
少女的生命就和她的名字一样,如云般消散。
鲜血在她身下汇成一潭血洼。
与她的鲜红嫁衣交相辉映。
“唔咕呃啊啊啊!”
无论怎么用力按压额头,都止不住那股如潮般涌现的悲意。
楚腾达的眼睛时而纯黑,时而正常,像坏掉的白炽灯般闪烁。
“啊啊啊啊啊啊!!!”
发了疯般的一拳打出去。
强劲的拳风将整个蚁穴般的洞窟都贯穿。
一股无法抑制的情感几乎要吞噬掉理智。
这就是我做的事吗?
这就是所谓的正义吗?
我的正义,真的是对的吗?
如果我是对的,那为什么
昏暗的房间里,楚腾达抱着已经冰凉的少女默默啜泣。
良久良久。
待重新打开门。
听到里面动静的阿强刚想上前询问,却发现行尸走肉般的楚腾达,抱着云裳的尸体走了出来。
“盟主,这”
“好好安葬她。”
将尸体郑重的,如某种宝物般交给了阿强,楚腾达失魂落魄般的,独自走向议会堂。
“这到底是”
望着怀里的尸体,阿强有些茫然。
不远处的转角,柳姿凝目睹着这一切,并没有现身,只是默默的注视着被阿强带下去的少女尸体。
类似的命运,却因为秉承的信念不同,落得不同的结局。
这,也是生在南云大理国的不幸之一。
议会堂里。
坐在石座上,林穹夫默默的低着头,思索着楚腾达的话。
然而就在这时,一股强有力的凶意从正前方传来。
抬头看去。
只见主道里,楚腾达快步走了过来。
身上更是散发着前所未有的冲天戾气。
“你唔啊啊啊!”
楚腾达上来二话不说,照着他的胸口就是一脚。
林穹夫顿时如断线纸鹞般飞出去,硬是将石座撞了个稀巴烂。
粗暴的推开碎石。
楚腾达狠命的瞪着眼,一把拽着他的衣领,提至双脚离地。
“时间到了,告诉我答案!!!”
他发什么疯?
“等一下,我”
砰!!!
照着脸就是一拳。
林穹夫当场被楚腾达打的鼻梁塌陷,门牙断裂,鲜血横流。
“答案!去,还是不去!!”
拔出紫光檀木刀,刀尖直指林穹夫咽喉。
这冲天的戾气,仿佛楚腾达每个毛孔里都在喷出血腥味,让林穹夫不寒而栗。
聪明的他瞬间明白过来。
“云裳她怎么了?”林穹夫问道。
楚腾达没回答。
但他的表情已经出卖了一切。
林穹夫黯然的低下头。
“是嘛,我也一直把她当女儿。”
这话,明显刺激到了楚腾达。
他一把将林穹夫按在墙上,爆喝道:“你有什么资格提她?!如果不是你们点苍派变态的教育制度,她怎么会”
“你以为我不知道吗?!难道点苍派的制度是我决定的吗?!!”
一反常态的,林穹夫反过来嘶吼了起来:“那妮子很有武学天赋,我是看着她长大的,她一直不肯学武,你觉得是为什么?”
林穹夫的话,让楚腾达不由松开了抓着他的手。
林穹夫无力的摔在地上。
“我们都知道啊,点苍派许多人都知道啊,那样奇怪的社会制度是错误的。
可那又有什么办法?!这个世界难道会因为你讨厌它,它就自己改变吗?
我们生在南云大理国,我们无力改变这个被强者一言堂的国家,我们除了适应还能有什么办法?!
这个世界上有谁在出生之前,父母会先征询过你的意见?!”
像个撒泼的孩子一般。
林穹夫第一次露出了悲痛的表情。
他捡起一块石头狠命的丢了出去。
“可就算是这样,就算是这么糟糕的国家,也有人选择安安稳稳的生活下去。
这些人也有亲朋好友,也有父母子女。
云裳当然也知道点苍派是错的,可她有什么办法?
她生在这个国家,在这个国家成长,她能做的就是做一个教书先生,不去学武,不去主动伤害别人,
你愤怒,我难道不愤怒吗?
你以为,她真的一点都不了解圣元吗?你以为,她为什么要请你这个刚刚投诚,还没有转变观念的人上她的公开课?!”
林穹夫的话,让楚腾达呆住了。
他想起来,自己第一次上公开课时说的话。
他想起来,只有在课堂上,云裳才会说圣元的坏话,并且每次说完,都会默默的注视着楚腾达。
她是在等着楚腾达反驳她。
林穹夫说到这里,已是老泪纵横。
“我刚才想了很多,我们不能背叛点苍派,就算知道是错的也只能听命行事。
为什么我作为死士明明连死都不怕,却会怕被点苍派责罚?
为什么我生而为人明明有自己的想法,却必须做什么都要考虑那些奇怪的规则?
为什么连早晨和晚上随便出门都要被杀?
云裳她不该死的。
她不该死的!”
哐当一声。
木刀落地。
楚腾达瘫软般的坐在地上。
捂着头,默默道:“我做的,真的是对的吗?”
林穹夫望着楚腾达。
还有他身上的血。
他知道。
那是云裳的血。
一个想要改变这个国家,却不得不接受这个国家的,无辜女子的血。
良久,林穹夫开口了。
“我会带你去南云大理国,如果,你真的能做到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