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你想,休息日就过来我这。”雷坐到克莱儿身边。
“你不会想跟我同居吧?”克莱儿愣了一下,“我们的关系还没到那种地步,哦,我的意思只是,还没到同居的那种地步。”
“那我是自作多情了。”雷摸着鼻子笑了笑,看向窗外,“那边是梵舍广场,去吃点东西吧,你肯定饿了。”
……
梵舍广场和香街公寓只隔了半条街,广场边上分布着有钱人住的独幢高级住宅,黄昏时商店里亮起各式各样的煤气灯和碳化灯,照在漆黑的石板路上,克莱儿捧着刚买的食品袋,看向街边。
一尘不染的玻璃橱窗里摆着转动的八音盒、进口高筒皮靴、香皂、大沿帽等时髦商品。
“想要哪个?”雷停下脚步。
“嗯……”克莱儿犹豫了一下,“你想补上我的生日礼物?不过我最近不缺什么东西。”
“女人永远缺这些东西。”
雷把克莱儿带进商店,让侍者拿来展示在橱窗里的那顶咖啡色丝巾大沿帽和一件深蓝色斜纹披肩,付了83便士。
“你怎么知道我喜欢它?”克莱儿戴上帽子,对着穿衣镜瞧了好一会,开心地笑了。
“它很适合你。”雷没说她之前目光在这顶帽子上停留了好一会儿。
“谢谢,这是我今年收到的最好的礼物。”克莱儿拉着雷,走出商店,她轻声感慨道:“这就是冈堡的迷人之处,在南边的浮洱维奇,就算你有钱也买不到这些时髦玩意儿。”
“那不是大航路经过的港口之一吗?”
“是,但那儿大多是打上‘舶来品’标签的假货,市场根本没有秩序。好东西通过海关后都被精明的商人运到冈堡了,毕竟大多数有钱人和贵族都在这里,这儿,才是斐列的钢铁心脏。”她说道最后叹了口气,“不过这儿可真难混。”
“其实那些政客跟贵族都巴不得逃离这些煤雾,去乡下庄园度假。”雷抬头看了一眼漆黑的天空,“如果可以,我倒想住在海边。”
“如果你也得了风湿,就不会这么说了,曾经我和父亲去过弗拉奇伯爵建在海边的城堡,天哪!那真是又湿又冷,墙砖里整天渗着水渍。不过海边也有好的地方,快点儿,回去我有一件礼物给你。”
……
灯光下,苹果派的糖霜泛着淡金色。
克莱儿擦干手指,从包里掏出一本封装精美的图书。图书在哪都是奢侈品,通常只有有钱人才买得起。看得出这是本旧书,但被克莱儿保存得很完好,墨绿色山羊皮装帧的书封,烫金的书名两边是珍珠母片装饰的浪花图案。
“我本来没打算送你的,不过刚才你说喜欢海边。”她把书递给雷,“我父亲是金鹿号远洋商船的水手长,我跟船出海时总爱看这。”
“我还是第一次听你说。”雷接过书,轻轻翻开。
【它们盘旋在苍白之海陡峭的海岬和孤岩间】的文字后是某种海鸟的附图。
一本海洋图鉴。
“谢谢,这礼物很贵重。”
“我很高兴你喜欢它。”克莱儿笑了,“我父亲本来不想让我来冈堡,但这地方有种独特又强烈的吸引力。”
“嗯?”
“我说不上来,总之,所有人都趋之若鹜地涌进这个城市里,宁愿跟陌生人同挤一间地下室。哦,也许是柯琳娜的游说让我心动的,在她口中这里灯红酒绿,简直是人间天堂,不过我来这以后,才发现自己什么都不会,只能窝在店里帮姑妈打打下手。我连房子都租不起。”
“你朋友呢?”
“柯琳娜?如果你现在去夜店街,也许她正穿着镶黄铜钉的长筒皮靴和丝袜,在街边跟你打招呼。唔,这是她的生活方式,不过我不想这样。‘难道你想去纺织场当女工吗?嘿,真可惜了你那张漂亮脸蛋’,昨天她又找我这么说,我说我还不如回浮洱维奇呢,哎。”
“想家的时候我就会翻开它。”她目光落在雷手边的海洋图鉴上。
“你把它送给我了。之后怎么办?”
“谁知道呢。”她撇了撇嘴,“我想留在这个城市,又有点想回去。”
“我可以资助你做点生意。”雷说,“但你得想好做什么。”
“你可真大方。”克莱儿摇头笑了笑,“但我什么都不会。”她看了一眼窗外,“我差不多该走了。”
“我送你。”
雷起身给克莱儿披上披肩,把她送到门口。
克莱儿在门外停下来。
“我以为你今晚会买点儿酒的。”她冷不丁地说。
“嗯?”
“那样我就能装醉了。”
她回头直勾勾地看着雷,眸子映着昏暗的灯光。
像拔开了一瓶新酒的橡木塞,有种隐秘而醉人的味道弥漫开来。
雷感觉到克莱儿在发热,升高的体温在催促她的香水挥发。
两颗心脏跳动加速。
他们不约而同沉默下来,只剩下呼吸声。
克莱儿像一只母猫似的,勾住雷的脖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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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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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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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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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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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见过远洋商船吗?”白色的亚麻床单盖着大半身子,克莱儿把脸贴在雷的左半胸上,摆弄着自己的头发。
雷正望着窗外出神,这是半个月来他唯一让大脑进入空白得到放松的时候,下意识地回答说:“见过。”
“嗯?”克莱儿惊讶的眼神上移,“我以为你没出过冈堡。”
“我看过小说。”雷回过神来。
“那你肯定没法亲身体会它的庞大。”克莱儿勾起嘴角,“如果把梵舍广场搬到海上,哦,还要加上四层地下城,但只有三十二个人来管理。你能想象吗,一到晚上,我就连上厕所都不敢离开我的房间。对了,小说里那些船员是怎样的?”
“一群在船上被憋坏的壮汉,胡子拉碴,每逢靠岸就气势汹汹去找女人发泄。”雷故意这么说。
“那你们都误会了,不是所有水手都这样的,我认识的那些就不是。他们很少靠岸跟陌生人交流,很多人甚至有点腼腆。”克莱儿食指在雷的胸口画着圈,“母亲去世后我就跟船出海了,我在船上生活了六年,我了解他们。”
“那我得改变对他们的刻板印象了。”
“你知道他们叫我什么吗?”
“什么?”
“海的精灵。”克莱儿脸红了一下,“因为那时我是船上唯一的女孩。其实我没帮他们做什么,我记住他们每个人偏爱哪张胶木唱片,只为了给我爸爸多赚几包香烟而已。”
“你真机灵。”雷笑了。
“当然。”克莱儿骄傲地耸了耸鼻子,“我还知道怎么分辨伪装成渔民的海盗。”
“嗯?”
“他们都会戴金耳环,以为那样能让自己比海鹰还看得远。那些遇难的穷渔民可不会打耳洞。嘿,说起来我还会预防热病和败血症、保鲜水果、烹饪鱼类,我还知道暗礁分布在那些海域……可在冈堡,我什么都干不了。”
“我想,我是属于浮洱维奇的。”她忽然说。
“你想回到海边?”雷问。
“你想留下我吗?”克莱儿坏笑了一下,撑起身子向下盯着雷,“别想了,你得不到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