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陆文皓

    1997年6月30日，深夜。

    陆文皓有些难以置信，现在居然是1997年。

    房间里那台破旧的黑白电视机里正播放着香港回归的交接仪式，关键的关键，这不是重播放，而是现场直播。

    这台木壳十四英寸的熊猫牌黑白电视机，恐怕废品收购站都不一定能淘到。现在却光明正大的放在客厅里的桌子上，而且还在外壳盖条一条毛巾，显然非常爱惜。

    看着墙壁上斑驳的白色涂料，伸手一摸，就会掉下一大块墙皮，这幢房子的年头比他的年龄还要大。

    还是当年他的父亲陆振华升为正科级干部，担任机电科科长后分配到的两室一厅。好像是六零年代建筑的第一批干部家属楼。

    看着头顶昏黄的电灯，陆文皓不得不接受这个现实，他回到了1997年。

    回顾自己的一生，陆文皓感觉自己就像在坐过山车。

    他是东江省光明市光明机械厂总工程师陆振华的独子，作为七零后的第一代独生子女。

    陆振华给他取名文皓，就是带着殷切的期望，希望他可以人如其名，才华可以像皓月一样光芒万丈。

    计划经济时代，物资匮乏，是套在人们脖子上的枷锁。随着陆文皓月的出生，对于原本贫困的这个家庭而言，更是雪上加霜。

    最让陆振华无奈的是，明明徐蓉身体强健，偏偏没有奶水。

    为了把陆文皓养大，陆振华第一次走后门，找当时担任光明机械厂厂长的陈峻峰，希望得到批条，买到奶粉。

    这次走后门，反而让陆振华因祸得福，陈峻峰第一次发现，陆振华这个沉默寡言的技术员，肚子里有不少货。

    陈峻峰重用陆振华，让他代理因病休的机械工程师黄瑞华的工作。

    陆振华业务技术扎实，勤恳，很快就胜任了这个新的岗位，陈峻峰很自然的将陆振华扶正，从代理工程师，成为正科级干部。

    陆振华一直认为，他的升职就是这个儿子给他带来的福气，于是，他发自真心的疼爱陆文皓。

    在物资匮乏的年代，陆振华和徐蓉总是想尽一切办法，给陆文皓弄点肉食，给他补充营养，陆文皓的幼儿时期，是非常幸福的。他过着同龄人都羡慕的生活，可以肆无忌惮吃着白面馒头，喝牛奶，偶尔还可以获得鸡腿、鸡蛋，火腿、牛肉罐头。

    然而，好景不长。

    陆文皓六岁开始读小学，不过他却调皮捣蛋，刚刚发下来的新书，被陆文皓撕下来，折成小方块，与其他同学一起玩打地堡的游戏。

    陆振华这才发现，对于陆文皓的教育出了问题。

    为了避免陆文皓在错误的道路上越走越远，陆振华开始学习古人——棍棒底下出孝子。

    陆振华对着陆文皓一顿狠揍，打得陆文皓的母亲徐蓉眼睛直落泪。

    但是，陆文皓却一声不哭，在他七岁之前，别说挨打，连重话都没有挨过，这下他恨死了陆振华，连杀掉陆振华的心都有。

    父子关系开始紧张起来，陆振华让陆文皓往东，他偏偏往西，哪怕被打得遍体鳞伤，陆文皓吃准了陆振华需要自己给他养老送忠，不敢往死里揍。

    陆文皓与陆振华的战争由此开始，陆振华发现教育打陆文皓效果几乎没有，他知道这是陆文皓给他耍心眼，目的就是为了防止以后再挨打。

    陆振华果断板着脸，让陆文皓不要上学，这下陆文皓害怕了。陆振华和徐蓉都需要工作，他被关在家里，非常独孤，反而不如在学校里跟同学一起玩耍。

    陆振华虽然采取这种办法，让陆文皓自愿上学，可是他对陆文皓的管教，依旧如此。

    陆文皓在学校成绩不好，陆振华回来对他就是一顿狠揍，被老师叫家长，也是一顿揍。

    挨揍成了陆文皓幼年的日常，这非但没有把他打服，反而让他练就很强的抗击打能力。

    在与同学打架的时候，陆文皓非常勇猛，也比龄的孩子更狠。只要跟陆文皓打架的孩子，多少都会带着伤。

    陆文皓成了光明小学里最让老师头疼的孩子，他调皮捣蛋，他上课不是走神，就是睡觉，要不然就是与同学说话聊天。

    与此同时，陆振华的工作顺利，不到三十岁已经升成正科级干部，主持机电科工作，从技术转为管理技术，牵扯了陆振华极大的精力。这也让陆振华对对陆文皓的管理有些失去耐心。

    陆文皓在与同学打架之后，陆振华从来不问理由，回去就是一顿狠揍。

    在这样的情况下，陆文皓一般在退无可退的时候，都会与同学大打出手，用陆文皓的原话，反正回家就要挨揍，不如先打痛快。

    至于他学习成绩，简直惨不忍睹。

    陆文皓就是一个极端。

    他喜欢好勇斗狠，打架斗殴，而且喜欢用板块，经常打伤同学。其他学生书包里都放着课本、作业，文具，他书包里时常还要多放着一块砖头，有备无患。

    在少年时期，陆文皓挨过的打不计其数，被陆振华抽断的棍子，足足可以做几天饭，然而，陆文皓还是那个陆文皓，他绝对不会在陆振华的棍子之下低头。

    陆文皓发生改变，主要是在他小学四年纪的班主任纪顺德，用纪顺德的话说，他教了二十多年书，就从来没有遇到陆文皓这样的学生。如果陆文皓能考上初中，他把纪顺德三个字倒着写。

    陆文皓正是因为纪顺德的这一句话，让陆文皓彻底发生了改变。他开始认真学习，很快他的学习成绩就追上来了，慢慢的他成为班级里的尖子生，重点好苗子。

    小学升初中考试，陆文皓成为整个光明厂职工子弟小学的第三名，成功被光明市第一初级中学录取。陆文皓还真当真拿着录取通知书去找纪顺德。

    纪顺德履行诺言，果真当着陆文皓的面，把纪顺德三个字倒着写下来，陆文皓是心满意足了，可是却把陆振华气得够呛。

    陆振华揪住陆文皓就是一顿狠揍。

    在初中期间，陆文皓同样爱学习，因为学习可以给他带来一定的实惠。比如班级里的差生混子，为了可以抄陆文皓的作业，对于百般巴结，一旦陆文皓打架，他们也会帮忙。

    陆文皓是光明市第一初级中学的两个极端，学习成绩非常好，是所有老师公认的好苗子，特别是数理化，市里年级名列前茅。然而他又是问题学生。拉帮结伙打群架不说，还针对食堂卫生问题，带领整个初中的学生罢课，与学校交涉，最终学校迫于压力，辞退承包食堂的关系户。

    陆文皓的第一次成功的反抗，就是在他初中毕业以后，陆振华希望他去报考中专，在光明市职业技术学校学习三年，然后分配到光明机械厂参加工作。

    然而，陆文皓经过绝食、找外公徐明顺、找陆振华的领导，终于迫使陆振华改变了意见，他成功考进光明第一高级中学。

    在光明高级中学读书的时候，陆文皓也像平时一样，自己不惹事，绝对不怕事，在光明高中，他成了学校里的名人——狠人陆文皓，不要惹他。

    只要惹了他，那就是不死不休。

    从来不惹事的陆文皓，第一次主动惹事，还是因为宋佳琳。

    宋佳琳在光明高中，算是班花，时常受到社会青年和学校的混混们的骚扰。宋佳琳惶恐不安，不敢回家。

    陆文皓得知这个情况后，就挺身而出，他带着几名学名，抡起砖头上阵，带着几个学生与社会青年打架，最终路人报警，警察到来而结束。

    宋佳琳对于陆文皓的感情，在其母的干涉下，变得不单纯起来。

    在宋母李颂花看来，陆文皓出身好，还有一个当光明机电部长的父亲，是理想的女婿人选。

    宋佳琳与陆文皓在高中时期，谈起来恋爱。

    放在桌子上，有一张彩色七寸照片，照片上的女孩身穿着花格子衬衣，下身是一条蓝色的牛仔裤，扎着马尾辫，瓜子脸，大眼睛双眼皮，最关键的是，她有一双大长腿。

    宋佳琳有着模特一般的身材，天使般的面孔，会让人看了她一眼，不轻意间爱上她。自从跟他谈恋爱以来，宋佳琳身边从来不缺乏追求者，仅仅在光明市第一高级中学里，就算没有一个连，也有一个加强排。

    陆文皓爱她，可以为了她，倾尽全力。当初自己为了摆脱父亲陆振华的控制，他发奋读书，在八九年高考的时候，他为东江省理科状元，成功考上了清华大学。

    在清华大学期间，是陆文皓最幸福的日子，没有陆振华的棍棒管教，陆文皓终于体会到了什么是自由。为了长期享受自由的机会，他参加斯坦福大学的招生，并成功取得了留学美国的资格。

    然而道高一尺，魔高一丈，陆文皓的计划，最终因为陆振华的干涉而胎死腹中。

    陆振华得知陆文皓想出国留学，就骗陆文皓厂里可以解决一部分留学奖学金。陆文皓隐隐约约知道国企福利好，也不怀疑，就按照陆振华的要求，将毕业证、身份证以及其他证件交给陆振华。

    陆振华却利用这个机会，给陆文皓办理了入职手续。

    其实，陆文皓并不想待在光明机械厂工作，哪怕没有毕业证，他也可以绕开陆振华，前往学校补办毕业证。没有身份证，也可以找当时担任居委会主任的外公徐明顺补办。

    最终让陆文皓向陆振华妥协的是，还是因为宋佳琳。她大学毕业以后，分配到了光明市的纺织厂工作。

    可是在九三年时候，企业倒闭，宋佳琳失业了。

    光明厂当时经营良好，福利待遇都很不错，宋佳琳很想进入光明机械厂工作，可是陆文皓只能去求陆振华，作为交换，陆文皓也必须在光明机械厂，既陆振华的眼皮子底下工作。

    如果在九三年出国，陆文皓就会像他的同学刘洋一样，在斯坦福大学硕士毕业以后，进入通用工作，成为年薪百万美金的技术总监。

    人的机会其实不止一次，错过这次出国机会，对于陆文皓来说，影响虽然很大，并非是致命的。

    陆文皓在光明厂入职以后，从见习工程做起，半年之后，转成副科级助理工程师，副科做了两年。

    九五年三月转正，成为正科级工程师。

    同年光明机械厂成立华冠一号项目部，开始研制全自动智能焊接机器人。作为全厂唯一一名清华生，陆文皓调任华冠一号项目，担任项目副总指挥，项目工程师，负责技术开发。

    他与宋佳琳从高中开始谈，经过八年爱情长跑，到了谈婚论嫁的时候，现在制约着陆文皓与宋佳琳结婚的唯一问题，就是他们没有房子。

    按照陆文皓的级别，光明厂是应该给发房子的。不过，由于光明机械厂技术相对落后，生产效率低下，厂里的产品滞销，经营困难，经常发不起工资。

    等着厂里分房子结婚的人多了，排在陆文皓前面的科级干部足足有三十多号，偏偏厂里没钱，五六年没有修建职工家属区了。

    为了可以与宋佳琳结婚，在九七年的时候七月的时候，项目总指挥周敬贤病退，任光明厂华冠一号项目副总指挥的陆文皓，是最为希望成为项目总指挥的人选。

    他要学历有学历，要技术有技术性。

    只是因为要与宋佳琳结婚，他与付明泽做了一个交易，付明泽将原本分成他的三室一厅，九十二平方的房子让给陆文皓，而陆文皓则退出华冠一号项目部总指挥的竟争。

    陆文皓得到了如愿以偿的房子，也与宋佳琳成功结婚，只不过，这却成了陆文皓悲剧的开始。

    正如那首《董小姐》唱的一样，爱上一匹野马，可我家里没有草原。

    陆文皓觉得自己是爱上了一匹野马，头上全是草原。

    然而，他的一生却全部都毁在她的手里。

    不得不说，这是一个极大的讽刺。

    其实，陆文皓早就发现了宋佳琳移情别恋，只是他固执的不愿意相信。

    现在，他回来了。

    那么一切重新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