葛老汉一家住在镇西的河源巷,离着熊有福家也不远,是个地道的庄稼汉,儿子也没出去,在家接下了自己手中的锄头,虽然日子清贫了些,但一家也过得其乐融融,唯一遗憾的就是自家儿子还没讨个婆娘,让葛老汉夫妻俩愁白了发。
但今天的葛老汉却是满面红光,没想到老葛家祖祖辈辈用下来的石磨竟然还是个宝,一位外地来的仙人跟自己聊了一会就说要买下。
还是花二百两银子!白花花的银子!
卖,必须得卖。
刚想答应,自家儿子却拉了拉他的衣裳,刚想训斥他几句,怎的今天就这么眼光,老葛家的脸面都要被他丢光了。抬头一看,却眼睛一亮。
只见那个锦衣贵公子后面又进来了两个年轻仙人,一个剑眉星目,英气逼人,另一个却是一袭金袍,一脸富贵气象。
先前那个锦衣贵公子也转头看去,却是面色一沉,“赵瑝,你可真是阴魂不散啊,我郑琏宁走到哪你就跟到哪。”随后看向赵瑝旁边的男子,脸色却是一变,微笑道:“久闻琼华宗余一半大名,今日得逢一见,幸会幸会。”
余烟柳是近些年才在圭古大陆新起的琼华宗嫡传,出手擅留一半,常与人切磋都是以认输收场。但据说实力惊人,曾在一场试炼中以灵台杀分神,最后全身而退,不知自身实力存留多少。久而久之,余一半的名称也算是流传开来了。
但这也不算是他最出名的地方,余一半,据说余下的那一半功夫全在嘴上。
余烟柳也拱了拱手,“大名谈不上,薄名倒还有,你们俩的事我也知道一点,东西要争就你们争,我不参活。”
说完就往旁边一跃,坐在了围墙上,垂下一只右腿,显然一副看戏的姿态。
本来两个人就对上了,赵瑝也不怕事多,随即向老汉问道郑琏宁出了多大的价钱,他翻一番。葛老汉还没说话,他那儿子就已经抢先说了。
来到这小镇自然是以银两交易,虽说也带了不少仙家钱币,但因两界大道不同,仙家钱币一旦从芥子物中取出便灵气尽失。与石头无异,毫无半点用处,平白浪费。
长此以往,在这穹虚界内都是拿黄白之物交易。
来这小世界,凡俗钱物自然是准够,两人也是一路争价。但真正高兴的却还是葛老汉,两人现在都从一开始的二百两出到了五千两。
没想到自己都这年纪了还能发一笔横财,自己虽然没什么机会享用了,但自己儿子可是还年轻,到时能拿着这笔钱去趟外面县城,置办一套家产,再取个漂亮媳妇,俺老葛家也是要变成城里人了!
一直在看戏的余烟柳突然冷不零丁地说了句,买的下也要带的走才是真本事。
两人一愣,郑琏宁立马想到了云掠那事,本来宗门派他前来就是看中了他的遁术,到时秘境结束出了穹虚界,便直接带上郑琏宁远遁千里。
可谁能想到这次远在苍落大陆的云衣仙宗竟然也派人来了,还是飘荡在苍落大陆的那朵“血云”,要知道苍落大陆和云昕大陆之间可是隔了整个无尽海。两地之间要想互相来往不管是借道南溟大陆还是圭古大陆,或是直接取道两界山,都不是一件简单的事。
“哼,没想到琼华宗竟然和南溟皇朝搅和在了一起,远水救不了近火啊,余兄。”郑琏宁眯着眼对余烟柳说道。
随即把衣袖一甩出了院子。
余烟柳也一愣,自己就这么随口一说,好像,就又得罪人了?
赵瑝倒是眉开眼笑,连忙向余烟柳道谢,夸他道义 ,怪不得年纪轻轻就能成为琼华宗的嫡传。但余烟柳怎么都觉得他是在讽刺自己。
突然外面街道上传来一道声音,“灵虚山那小子,跑啥,还是不是爷们了,干他们啊,你要是不行,小爷帮你兜住一个。”
余烟柳也回头看去。
只见之前在酒肆时给伏天圣倒酒那个虎楞少年坐在一家农户的屋顶上,嘴里叼着根狗尾巴草,吊儿郎当的。
赵瑝则赶紧付了钱财把那石磨收进芥子物当中,免得夜长梦多,葛老汉自然感激涕零,有了这笔钱,他家就要发了,到时看还有谁敢说他葛老汉是个穷鬼!想到这,连接钱的手都是颤抖的,这辈子哪见过那么多钱啊,银票叠成一堆都跟书本一样厚了,这还是自己特意跟仙人说把那张五千的银票换成一百两一张的,毕竟这样拿着,踏实!
赵瑝可没心思搭理他那么多,转过身看着屋顶那少年,说道:“余兄,有没有把握?”
余烟柳缓缓摇了摇头,“我会认输。”
赵瑝一时语滞,不知道到时认输的是余一半还是余烟柳,恐怕只有他自己才知道。
郑琏宁也没去搭理他,看他那架势多半会是和伏天圣一个性子,还是少打交道为妙。
……
烈日当午,谈笑把一摊烂泥的梁米重新捏回人样。
没多久梁米便悠悠转醒,只觉身体没了知觉,也没了痛感,什么都感受不到,只能转动一下眼珠。
谈笑站在一旁似笑非笑的看着他,“记着,是你要来当我徒弟的。”
梁米眼睛凸出,好像想说什么,但却没有言语。谈笑右脚一勾,一个人影再次从天穹落下。
但徐长生却没有看到,在河边待了一晚的他拖着身体,如同孤魂,更像野鬼,向城隍庙走去。
现在神魂的疼痛都感受不到了,十指上的血迹也已结痂,上面还沾了许多沙土,黏连在血痂上。
唐宋好像是在城隍庙等着徐长生,靠在门框上,眯着眼睛,看着徐长生拖着身体一步一步挪了过来。
徐长生走到唐宋面前才抬起头,双目通红,目眦欲裂,沙哑着嗓子说道:“唐宋,我要练剑,杀人剑。”
……
日已渐至中夏,赤轮高挂,炙烤着大地。
巫维虎和孙桥也在谷场边缘的一棵槐树下乘凉,两人靠坐在树干上。
巫维虎眼睛一转,“阿桥,等下我们去镇尾的那夹水潭泡会吧,这天气简直太熬人了。”
孙桥有些犹豫,“还是过段时间吧,现在小镇到处都是人,而且那些修士你也知道,又能飞看的还远。”
“这怕啥,谁还不是男人嘞,该有的都有,有啥好看的。”
“算了算了,还是下次吧。”
两人又是良久的沉默,这天气实在不想怎么说话。只剩下身后这棵槐树顶还有只夏蝉在嘶鸣。
“虎子,你以后想做什么呢?”孙桥突然问道。
巫维虎一撇嘴,“我啊,我还能干啥,跟我爹打铁呗。而且都已经打了那么久了,叫我干别的也不会。”
“那你喜欢打铁吗?”孙桥声音有些茫然。
“喜欢啊,打铁挺有意思的,而且还能练力气?怎么,你不想读书么?孙伯伯可是巴不得你考个功名,他也就放心了。”巫维虎有些惊讶,孙桥虽然整天和他这个不看书的人混在一起,但他其实还挺聪明的,学什么都快,孔先生上课还不止一次夸过他,可没想到他这样的好学生竟然不想读书。
孙桥沉吟了片刻,抬起头,透过斑驳的树影看着天空中的赤轮,又想起了自己在家中找到的那本《太商经》。自己也知道那是商家的经书,自己身为正统的儒家子弟是读不来的,但却时常按捺不住,屡次从书架的最顶端取下来。
“不是不想读书,只是,只是觉得看那些儒家的经典很没意思。”孙桥想起父亲给自己安排的道路就有点烦躁,连语气都有点冲。
巫维虎都有些震惊了,好像是第一次认识孙桥,结结巴巴问道:“那…你…喜欢看什么书?”
“商家,我喜欢做生意,我喜欢听账房先生打算盘的声音,我喜欢看到别人兜里的钱流进自家的库房,每次看到那个场景的时候我都很满足。我自己也偷偷去做过几次生意,但都被我爹抓了回去,把我锁在书房里,说我什么时候默写出一篇儒家经典就什么时候放我出来。”
巫维虎目瞪口呆,原来自己真的是第一次认识孙桥。
“喜欢做就去做,难不成你这辈子是给你爹过的?”槐树后面响起一道醇厚的嗓音。
两人绕过槐树回头看去,原来是一名身材高大,身穿淡绿布袍,十指修长,面目白皙,还留着一缕山羊胡的中年男子,正一脸微笑地看着两人。
孙桥先是一喜,但随即眼神又黯淡了下来,“他毕竟是我爹。”
男子摇头道:“你爹是你爹,你是你,如果你什么都按着他说的来,那活着的是你自己还是你爹?”
孙桥已经把头转了回去,只剩下巫维虎还在看着那名男子。男子也不恼,任由巫维虎看着他。
等了许久,男子再次说道:“跟我走吧,我能说服你爹。”
孙桥问了句,“你是谁,我凭什么相信你?”
男子捋了捋自己的山羊胡,笑道:“商家,桑定缨。”
……
徐长生坐在自家院子里,手上托着一本翻看了数遍的书籍,书上的小字终于不再跳动,一个个笔直的站在那,可自己却许久未能翻页。
唐宋没答应,说现在的自己不适合练剑。什么是适合?唐宋没说,自己也不知道。
但记得之前的唐宋邀请过自己好几次,说教自己练剑,那时候总应该适合吧,于是回到家徐长生便开始找那种感觉,但却始终平静不下来,最后拿起了书,终于平静下来了,可一平静下来,脑中却全是乐安的身影。
“咚咚咚”
不知谁敲响了院门,徐长生拿手狠狠地搓了几把脸,才起身前去开门。
是李软,手中还提着个小篮子。
见着了徐长生,扬了扬手中的小篮子,笑道:“我在家也没事做,便做了些小点心,带来和我的小长生一起尝尝。”
徐长生赶紧打开门,邀李软进来,随后两人便坐在院中,分食着小点心。徐长生也不知道上一次吃这种东西是什么时候了,吃的很小心,总是咬了一口,细细品味了一下才咽下去。
要是乐安也在这吃该多好。
徐长生突兀地就这么觉得,眼泪又在眶中打转,但咬了咬牙,还是没让它掉下来。
李软也有所发现,只当是徐长生被感动,不禁心中一酸。
高荐之也伏在墙头看了好几次,发现李软竟然做了好吃的给徐长生不禁怒火中烧,本想着气他一下,高材却指了指天上,示意还有谈笑在上面,高荐之抬头看了看天空,却没有低下。高材也一愣,难不成是秘境提前开启了?抬头望去。
只见一个邋遢汉子,腰间系着个酒葫芦,一步一步的踩在虚空,闲庭信步,宛如登梯,最后走到镇东的位置才停下。
汉子咳了咳,小镇的人皆抬头望去。
徐长生和李软也没再吃,齐齐仰头。
汉子再用力地咳了咳,这下连谈笑都忍不住低头看去。
“我叫唐宋。”
无一人搭理。
随后抬起双手,把两鬓的头发往后一扫,露出个灿烂的笑容。
“也叫宋唐”
一语落,满座皆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