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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692 行台无选,才力告急

    眼见自己几句评价,竟让陈子昂反应如此激烈,李潼也感受到其人那股强烈的想要获得认同的心情。

    这也难怪,抛开眼下的政治际遇不谈,陈子昂在整个唐代文学史上虽然具有着举足轻重的地位,但这一地位却并不是在他有生之年确立的。

    一个人牛逼不牛逼,自己说了并不算。初唐这个文化氛围,诗则推崇沈宋,文则以苏李称雄。跟这些主流文人相比,陈子昂则更像一个游离于主流圈子之外的边缘人士,所能获得的也仅仅只是小圈子的认可。

    单单拿诗来说,陈子昂三十八首《感遇》诗,在整个初唐诗坛,可以说是独一份的存在。正如李潼所言,其辞深邃古拙,换一句话说就是写的实在不够漂亮,虽然传世度不高,但却将初唐诗歌的题材、风格与意境大大扩展。

    初唐诗风深承齐梁竞繁巧艳,几无风骨可夸,以初唐四子为首的初唐诗人们虽然各有探索,但走的都不如陈子昂这个四川佬远。或者说陈子昂从启蒙受业伊始,便不是在主流文化圈子中完成,所以其人一出,登时给人一种耳目一新的感觉。

    如果对初唐诗文略有涉猎,可以明显感觉到,陈子昂简直就是诗文领域中的一个独行侠客,凭其一身才情开创出一片新的天地。其诗启李杜,文发韩柳,李潼称其一代先河也的确不是过誉。

    李潼这个大文贼欺世盗名,于当世已经颇受推崇,与时下文化圈子也都有着密切的互动。李峤、沈佺期都是他的旧友,苏味道更直接挂职行台。至于盛唐所推崇燕许大手笔的张说,这小滑头更是仗着擅搞交际,在他门下出出入入。

    即便如此,他对陈子昂的期待感仍然不减,只因为陈子昂的确是拥有无可取代的地位。陈子昂诗文字里行间都有一种豪纵的开创气象,这是旁人所不及的。

    只不过,这种风格、这种性格,未必能够获得统治者的认可。李潼还记得,甚至就连将陈子昂赏识提拔起来的武则天,当年李潼想要将陈子昂召入府内,他奶奶对陈子昂的评价是蜀人好奋声、不堪为宾友。

    如今李潼自己当家做主,用人选士自然少了许多顾忌。但其实就连他自己,对陈子昂的欣赏也止于个人的情感,并不会因爱其诗文,便授其机枢。

    乔知之见雍王对陈子昂评价如此正面,赏识之情溢于言表,心中也为好友感到高兴,便又连忙说道:“陈伯玉所称者,不惟诗文,于政于事,亦颇削刻之见。旧年同袍戎行,军机涉猎,或无大器之迹可称,但伏而受用,于事无亏。”

    李潼闻言后点点头,但还是说道:“陈伯玉因言获罪,甚是可惜。但行台布政于陕西,亦非化外之邦国。虽有拾遗补阙之责任,但征牧之使,亦不敢悖于皇命。”

    陈子昂闻言后俯首再拜:“子昂才、性孤僻,无雅正以称。能得殿下片言勉励,感恩肺腑。不敢恃此错幸,反陷殿下不义之中。能得片瓦容此五尺之身,官爵不敢期于怀内。”

    神都皇帝陛下对陈子昂的判词实在是太严重,以至于到了群众侧目的程度,以至于李潼也不得不稍存忌讳。眼下彼此人物虽然并不流通,但朝廷也没有合适的借口禁绝民间的往来。

    可如果李潼无顾皇帝对陈子昂的指摘而大用其人,这就是在公然挑衅。只凭这一点,原本朝廷许多不能公开去做的围堵之计,都可以直接宣令以禁,乃至于直接插手行台的人事任命。

    这样的风险,李潼自然不会去冒,听到陈子昂如此表态,也让他颇感满意,于是便又笑语道:“唐家立业以雄壮,宇内四极,岂不容一二才异之士。若确有捐用之意,择日将行历递给行台,以供录取。”

    陈子昂闻言后又是大喜,连连叩谢雍王殿下知遇解厄之恩。

    谈完了这一桩事情,接下来氛围更融洽许多,不知不觉,天色渐晚。

    如果没有什么特殊的情况,李潼基本上不会留宿于外,眼见天色不早,于席中向李千里稍作致歉,并安排乔知之接下来几天时间负责招待其人,然后便起身告辞。

    接下来的几天时间里,在乔知之的安排之下,李千里的日程自被安排的满满的,或在曲江池观戏,或在平康坊听曲,颇有一种乐不思归的状态。

    陕西道诸州县贡赋,绝对是一笔数量庞大的财货,朝廷念念不忘的遣人催讨,自然不可能只使李千里一人。可李千里在行台安排下每天在长安城中悠游快活,完全将这件事抛在了脑后,那些随从属官们几乎都找不到他。

    正使不问正事,就算那些属官们与行台接洽商谈,可想而知行台对此是什么态度,无非极尽敷衍,甚至连正经的职事官他们都见不到,贡赋补运之事自然更加的无从谈起。

    如果完不成朝廷所交代的任务,这些人归都后自然要遭到训斥乃至于贬谪。

    李千里对此自然有恃无恐,他如今在朝中的遭遇可谓是跌进了谷底,几乎没有什么下降的空间,否则不至于刚一入京便向永王献计迎回庐陵王。就算这一次无功而返,大不了继续养闲都中。

    皇帝如今优待宗亲以示恩德,李千里在宗中血缘亲近,只要不是有什么确凿的谋逆大罪,皇帝也不方便直接加他严惩。如今他跟雍王搭上了线,则就更加的混不吝,东都不容那就住西京,多大点事。

    李千里有破罐子破摔的底气,但那些跟随他前来西京的官佐们则没有。

    皇帝还未出宫的时候,素以仁恕而见称,可是随着其人履极掌权,行事则大悖于前声。

    最显著就是前宰相李昭德、魏元忠等老臣的遭遇,而在清洗与雍王有关联的官员时,所表现出来的君心决绝更是令人凛然生畏。大量官员无故遭贬,反倒是武周一朝本有酷吏之名的徐俊臣之流,却仍然能享恩用。

    可以想见,他们这一次无功而返,往小了说,朝廷会训斥他们办事不利,往大了说,可能就要怀疑他们与行台暗通款曲、合谋敷衍朝廷,甚至于要往洛阳推院走上一遭。

    因此,这些人心中焦灼可想而知。

    不过,无论这些人心情如何,行台做事自有章程,也不会对他们各自前程安危有什么体恤关照。

    上巳节后,李潼专程抽出一天的时间来接待李千里,之后便又返回行台忙碌政务。眼下行台除了基本的军政事务之外,还有一项比较重要的任务,那就是尽可能多的招揽录用从神都来到长安的士人。

    如今行台虽然框架完备,但在人才方面自然是多多益善。特别去年的冬集铨选,朝廷并没有将陕西道诸州县阙员纳入铨选补充的名单中来。

    这也并非朝廷小气,只是为了避免因此再跟行台产生众多人事纠纷,毕竟铨选前夕,皇太后伸了伸腿,使得朝野震荡警惕,实在不想因此再横生枝节。

    行台的人事权虽然因此大涨,但相应的人才选录途径却难以匹配,没有一个大的提升。

    而且陕西道所辖诸州县,民情复杂,当中还存在着许多边州,凡所录用使任官员,才能上的要求就更高,不唯政治。真要遇到外敌入寇,或是胡民哗噪闹事,甚至还需要披甲作战。

    眼下陕西道诸州县官员缺额已经达到百数之多,而且未来行台还要逐步的将一些羁縻州府加以取缔,设立正式的州县进行编户管辖,人才缺口已经极大,人才储备同样要求不低。

    所以最近这段时间以来,李潼包括一些行台大员,最近也都在就此进行讨论。行台并不像朝廷,拥有完整的吏选章程与机构,也没有科举这种选才大计可以大规模的补充新鲜血液。仅凭征辟与在事职官各自推荐,是远远不足以弥补这一缺口。

    最近这段时间以来,从神都到长安的落第选举人是不少。但这当中有多少人有意加入行台,有此意向的人才能又如何评判,这都让人大感头疼。

    想要大规模录取合格的人才,考试是最公平也最能服众的一种方式。虽然朝廷针对选人有铨选,针对举人有科举,而且还有针对所有士人的制举。不过行台在这方面也不是没有漏洞可取,无非另拟名目而已。

    现在所面对的问题是,究竟有多少人有意向参加行台所举行的选才考试?这个问题看似简单,但想要搞清楚却很复杂,并不是说我到了长安就一定有加入行台的想法。

    如果行台贸然举行选试,参选的人数却不如预期,一则选出来的人才水平没有保证,一旦轻率使任,就是累人累己。

    二则直接显示出来行台在士人群体中的认同度是高还是低,如果参选人数太少,士心向悖清晰可见,这会给行台发展带来极大的负面影响,也会让朝廷在处理行台事情上更加的不留余地。

    所以李潼这段时间与僚佐们讨论的主要问题,就是如何在不露声色的情况下进行一次民调,或者通过一些事件加强士人对行台的认同感,心里有底,然后再举行一次选士。

    本来陈子昂文名不低,际遇离奇,但却因为太离奇了,反而不好作为一个雍王爱才的标榜加以宣传。

    这一天清晨,李潼在亲兵们拱从下离开王邸、返回行台。可是在经过户部官署的时候,道左突然冲出一人,直向他们一行而来。

    “来人止步!”

    贴身拱从的亲卫郭达眼见来人是个生面孔,抽刀怒喝,其余亲卫也各自亮刃,将雍王团团保护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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