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卫走进李明勋办公室的时候,发现李明勋正在那里写写画画,大卫轻咳一声,歉意说道:“阁下,非常抱歉,虽然我很想帮助你,但是作为公司正是雇员,我无法代表公司参与到您与荷兰人的战争中去,我知道,此时离开在你们东方人看来是临阵脱逃,但是本着高贵的契约精神。”
“得了吧大卫,如果你觉得堵不住自己嘴巴的话,我这里有广州厨师做的点心,还有不错的茶。”李明勋忽然打断了大卫的话。
他又一次说道:“大卫,作为我的顾问,你尽到了本分,作为朋友,你给了我很多不错的建议,你完成了使命,我又如何能强求你呢?”
大卫眼眶通红,坐在了李明勋的对面,李明勋把刚刚写完的条子递给了大卫,大卫看到上面写满各类货物的价格,比开给公司的价格还低了不少,李明勋说道:“我知道,你们公司在贸易之中并不反对夹杂私货,这是社团为你和你的水手提供的价格,把你们从我这里赚的钱留下吧,带上我仓库的货物再走。”
在东印度公司的管理之中,英国人和荷兰人走了两条截然不同的道路,要知道,从遥远的欧洲来到东南亚进行贸易是一种玩命的行为,为此欧洲人普遍为雇员开出高价,但是荷兰东印度公司禁止公司雇员进行私下贸易,甚至对走私的商务员进行死刑,但英国东印度公司则非常宽容,不仅默许这类行为,还会在船上留下部分空间提供给走私的货物。
大卫和麾下的水手、士兵要么前往奴儿干都司冒险,要么留守布袋港,除了李明勋付给东印度公司的费用,每个人都拿到一笔钱,特别是立下功勋的人,而李明勋低价提供走私货物,能让他们赚的更多。以大卫为例,这半年他个人在李明勋这里赚了近三千两白银,如果换成生丝,返回苏拉特,这个薪资就会变成五千两甚至六千两,而李明勋则可以留下珍贵的贵金属,相当于以货物充当雇佣金,实际支给大卫的薪酬连一千两都不到。
“您真的是一个慷慨的人。”大卫激动的说道。
李明勋摆摆手,说道:“不要这么说,我希望明年你的船队还会来,而且规模更大,带来我想要的货物。”
大卫略带为难的说道:“或许不会那么顺利。”
李明勋当然知道,大卫不看好自己和荷兰人的战争,在大卫看来,或许明年赶到的时候,布袋港已经被烧成白地,最好的结果也是遭遇封锁,无法进行贸易。
“我知道你的顾虑,也不强求,但是东方有一句古话,眼见为实,我建议你在布袋港或者澳门留下一个办事处,观察交战的结果,反正明年三月你的船队才会在苏拉特起航。”李明勋随口说道。
大卫点点头,实际上他已经这么做了,让澳门的英国商馆密切注意台湾岛发生的一切,并且在明年三月之前,把确切的消息传递到苏拉特去。
“不谈这些不愉快的事情了,尊敬的阁下,在前往北方和鞑靼人战斗之前,我为您准备了一份礼物,已经可以观赏了,请您前去我的住所。”大卫有些兴奋说道。
李明勋想起刚才高锋说的蹊跷,应下之后,带上了十个护卫,跟着进了英国军官居住的院落,这是温馨的小院,属于驿馆的一部分,专门用来招待合作伙伴,处于半山坡,李明勋紧跟着大卫走进去,心道即便这厮真的有什么幺蛾子,总不会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吧。
高锋率先冲进小院,手握在刀柄上,如临大敌,院中并无其他人,只是与交接给英国人前不同,花圃和竹林都被扫平,种上了一丛乔木,看起来不过小腿高,叶子是红色,高锋看了一会,感觉李曼也肯定藏不住人,便是放下心来。
“这便是我送给您的礼物,异常珍贵,请不要让这些人踩踏了。”大卫拉住怕打乔木的护卫,微笑说道。
高锋嘟囔道:“大掌柜给了你那么多的生丝,你就送这些树苗子吗,你们英吉利人忒也小气了。”
李明勋却是蹲在了乔木旁,小心的打量着,忽然对高锋骂道:“你闭嘴,这是非常珍贵的树苗!”
大卫却是有些惊讶,问:“阁下认得,我以为除了西班牙人和荷兰人无人见过!”
李明勋说道:“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这应该是原产于美洲的金鸡纳树吧!”
大卫道:“您果然知道!”
高锋咧咧嘴:“金鸡纳树?大掌柜,这上面难道还能长出金鸡来不成?”
李明勋瞪了高锋一眼:“这是一种异域树,等它长成,树皮可以制作一种叫做金鸡纳霜的药物,也叫做奎宁,只需要一点,就能救活得了疟疾的生命,这对于我们来说,简直就是雪中送炭。”
说罢,李明勋握住大卫的手,激动道:“大卫阁下,你的礼物实在是太过于珍贵了。”
大卫笑了笑:“这算是对您慷慨的一种回报吧,这件事只有我和泰勒知道,负责种植的印度奴仆已经被处死了,希望您能保密,尊敬的阁下,金鸡纳树在公司也是机密资源。”
“几棵树而已,犯得着这般神秘兮兮吗?”高锋嘟囔道。
高锋无法理解,但是李明勋却知道这种树的价值,在热带、亚热带这类高温高湿,又是海路交错的区域,借助蚊虫传播的疟疾是杀死人的大敌,社团的很多人就倒在这类病患之下,在金鸡纳树的价值开发之前,东西方都没有很好的办法,李明勋也只是让社团通过排干沼泽,注意卫生、防蚊等手段来预防,而金鸡纳霜则对疟疾有着高效的作用,这种药材一经发现,就遭到西班牙人的封锁,还是荷兰人通过一些手段偷出了部分树苗和种子,李明勋不知道英国人从何处得到,但是也知道这类战略资源的价值。
台湾中部和南部,以及广袤的东南亚区域都是合适的种植区,而这也是未来商社拓展的核心区域,金鸡纳树的到手必将增加社团在这片区域的胜率。
见到李明勋如此重视,高锋道:“大卫,你还有没有这种树的种子,多多弄一些来。”
大卫道:“这些种子还是我偶然得到的,真的是没有了。”
李明勋确实不在意,金鸡纳树不仅可以用种子培植,还可以通过扦插、压条等方式繁殖,对种子倒也没有那么急迫。
社团为大卫等英国人举办了规模宏大的欢送仪式,地点不在城堡,而在港口一处未开发的海滩,洁白的沙滩上,摆满了各类食物,烤制的羊肉、鹿脯,各类海鲜汇聚到餐盘里,东印度公司的商务员、军官和高级水手围坐在一起大口吃喝,长久的并肩作战让双方接下了深厚的友谊,而在船上讨生活的人没有一个是含蓄的。
人们夸耀着自己的功绩,吹嘘着自己的能耐,憧憬着更加美好的未来,广东的小曲和西洋的诗歌此起彼伏,大卫教会了高锋调制鸡尾酒,而高锋则让大卫划拳下酒,而扳手腕、掷骰子则是最佳的游戏,每个人心里都清楚,明年也许再也见不到了,今朝有酒今朝醉,人们得以纵情高歌。
李明勋知道,大本营有太多的事情需要他处理,这里的甘蔗种植园在扩张,船厂在建造真正的盖伦战舰,各类产业在筹备,人们需要大掌柜确立章程,分配利益,指点方略,而徽州商馆的许长兴和香港的林河都送信,希望李明勋尽快过去一趟,还有仓库里存储了许久的生丝、布匹和瓷器,这些都需要运送到日本去变现,但是李明勋知道,这些都不是关键的,社团在生死存亡之际,要通过一场战役获得生存的权力。
作为一个海盗头子,林诚没有李明勋雄韬伟略,也没有林河、许长兴的精明事故,甚至比不得自己的外甥聪明开放,但他做事井井有条,一步一个脚印,从不拖沓,这五个月,他出现了很多问题,比如冶炼厂一直没有投产,铸炮一直失败,因为没有处置好印度工匠、缅甸匠人和江南匠人的关系,让盖伦式战舰建造速度下降,但是李明勋绝对不会去否认林诚的功绩。
面对与荷兰人可能发生的战争,林诚与高峰从未懈怠过,港口的防御在增强,军队不断扩张,粮食、弹药和甲械都储存不少,让李明勋不用为此发愁,在林诚的指挥下,社团上紧了发条,只等着李明勋指挥开战了。
“我们必须抢先动手,否则将会失去一切主动权。”在大本营的会议厅里,李明勋的第一句话就让众人丢掉了其他心思,每个人都清楚,没有谈判,没有媾和,只有战争。
但是人们的脸色并不好看,随着时间推移,情报越来越丰富,通过各种手段足以推测出荷兰人的实力,在不远的将来发生的战争中,荷兰人可能拥有包括盖伦式、福禄特式(笛型船)和亚哈特式在内的十五艘左右的武装商船,这些商船装配的火炮肯定超过三百门,陆军则拥有包括六百名荷兰人在内,数量超过三千人的军队。
而社团在陆战力量不输于荷兰人,布袋港的防御也是值得信任的,但是在海军方面则是远远逊色,除了虎鲨号这艘抢来的西班牙盖伦船拥有冠绝这片海域的战力,其余的双桅纵帆船都不具备与荷兰人硬碰硬的实力。
究其原因,社团不具备完善的火器生产能力,所有的火炮都需要购买,除了大卫所在的东印度公司提供了一百五十门十八磅、十二磅火炮(每次东印度公司舰船返回都只带几门炮),其余要么缴获自西班牙,要么从澳门购买的少量火炮,表面上,社团拥有了超过二百门大炮,其中多数都是十二磅长炮、十八磅炮,远远好于荷兰武装商船上那些杂七杂八的火炮(武装商船多半装配各种小口径炮,八磅炮、四磅炮居多),但是社团在海参崴、永宁城、库页岛、郁陵岛、溪心地和大本营都分走了不少火炮作为城防炮。
最关键的问题还在于战舰,社团的纵帆船本身就是一种长宽比极高的船只,达到一比五,较弱的承载能力和不那么足够的船宽,让它们只能配备四磅、六磅这类小炮,但社团没有小炮,只能小船装大炮,因此付出巨大的代价,不仅通过大量增加支柱等办法提高承载后坐力,而且还要错开布置,使用减装药的药包,即便是这样仍然不能满足战舰的使用,一侧的火炮不能连续开火,因为可能会导致船翻覆,火炮要错开布置,而每当一门炮开火的时候,屁股对着的两门都不可以站人,因为后退的炮身会撞断他们的大腿。
无奈之下,李明勋只能摒弃虎鲨号上那种火力编组,而是在双桅杆纵帆参战的时候,只有二十人分为四组负责所有火炮,四组人两个装填组,两个发射组,交错开火。这就导致了纵帆船的火力效率很低,特别是第一轮射击过后,装填速度限制了火力,正如西蒙斯所说,我们的阁下用先进的战舰、精良的火炮和优秀的船员组装起了一艘战力低下的战舰。
这类战舰在对付土著的独木舟和朝鲜那类划桨船的时候依旧威力十足,所有问题都可以利用速度、敏捷和大量的火绳枪、回旋炮避免,由此也只是效率问题,但是当纵帆船加入到战列线与敌舰对轰的时候,低效率带来的将是毁灭与失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