塔克图靠在壕沟的篝火边,往插在铁签子上的羊肉撒盐,忽然一声巨响传来,随即就是千人万人的惊呼声,那阵势,好像天塌地陷了一般,塔克图站起来,探出脑袋一看,宁古塔的北门所在的城墙已经不见了,垮塌出来一个巨大的缺口,溅起的烟尘弥漫了半个天空
城外的社团军队在欢呼,城里的东虏在惨叫,但汇聚在一起,好像听着没什么区别。
塔克图把手里的羊肉扔给一旁的侍卫,对身边的人喊道:“该咱们上了,都准备准备吧。”
壕沟里或躺或坐的数百汉子站了起来,这群人在一个月前还是奴隶或者周围部落的苦哈哈,现在已经全然换了模样:一身厚重暖和的棉服,棉袜子加棉鞋再用牛皮包裹了,羊皮手套外加帽子,护住了容易冻伤的手和耳朵。
这些人都是干活的劳力中表现好的,如今被塔克图挑选了出来,塔克图又给了他们一项任务,那就是填壕,谁都知道冒着箭雨、铅子去填壕是危险的活计,但塔克图给出的条件实在是诱惑,每人三两白银不说,死了还给安家费,最重要的是,活下来的人就可以摆脱奴籍,成永宁行政长官区的公民,奴隶们和苦力都不知道这个公民是个什么意思,塔克图只能在他们理解范围内给出一个满洲化的解释——抬旗!
参加填壕,活下来就是旗丁,到时候会有土地娘们和房子。
如此优渥的条件,有的是卖命的人!
汉子们起身,收拾一下自己的家伙事,他们每个人要携带一个柴捆进行填壕,除此之外还有自己做的橡木盾牌、藤牌,拿着一根削尖了的木头,除了填壕,他们更憧憬着杀进城去,弄死一个东虏就得三十两的赏银,或许还能趁乱抢些东西。
这个时候,乌穆骑马而来,对塔克图说道:“塔克图,执政官大人有令,给填壕的好汉一人半斤酒喝。”
汉子们喝了酒,大声欢呼起来,他们爬到地面上,静心等待着,炮垒里的重炮已经哑火,协防的四磅炮重新归属了进攻的方阵,而炮台上的八磅炮却仍旧怒吼不断,对着缺口处两侧的城墙顶部一阵猛轰。
随着海螺的声音响起,军队中央的大旗开始倾斜,进攻开始了。
宁古塔的火炮早就被打哑了,两个步兵大队的前进没有遭遇多大的损失,四磅炮也推到了阵列之前,填壕队开始狂奔,把柴捆扔进了竖满木签子的壕沟里,来回几趟,只有少数的箭矢袭击,不多久就被填平了一段,李明勋拿着望远镜站在炮台,观察这缺口处的状况,东虏没有出击,把精锐的白甲兵列在了缺口之后的街道上,等待进攻的时候堵住缺口,不用想,缺口处的战斗肯定会很血腥。
“给塔克图传令,让他手下的人多跑两趟,先把敌人的胆打碎了,步队再进攻。”李明勋对身边的护卫说道。
接到命令的塔克图哈哈一笑,对身后的汉子们说道:“还记得我跟你们说的话吗?”
“绝不上坡!”数百人齐声大吼。
塔克图点点头:“很好,很好,现在开始,冲锋!”
数百人竖起木盾藤牌,发出齐声的喊杀,向着缺口处冲锋,杀声震天,而步队和炮队也开始向前运动,但是一直没有过壕沟。
填壕队的冲锋很快引起了连锁反应,大量的弓箭手和朝鲜鸟铳手被迫登上城墙,在没有女墙的掩护下对顶着盾牌的填壕队射箭,很快步队的火绳枪手开始齐射,不断有冒头的弓箭手被打落下来,而远处的火炮不断攻击,枪炮声不断,而冲过壕沟后的填壕队声势大雨点小,根本没有进攻,反而是原路返回。
杜度露出脑袋,看着那群叫花子大叫着把插在木盾上的箭矢拔下来,嚣张的叫着,怒火中烧,敌人进攻一轮,己方只射死射伤七八人,倒是朝鲜人连续遭到炮弹和火绳枪的齐射,造成了数十人伤亡。
然而,这次佯攻只是开始,塔克图不断命令填壕队出击,或者进逼缺口,或者扩大填壕,逼着东虏把士兵放在城墙上,然后用火绳枪和火炮解决。
如此几次,杜度便是撤下了鸟铳手,而填壕队则继续进攻,直接顺着倒塌城墙形成的土坡攻击了缺口,原本塔克图的命令是一触即退,但是填壕队是临时招募的,战场上哪里分得清楚那么多,与白甲兵撞在一起,很快就被杀散,塔克图先败了一招,然而杜度也没有占到便宜,杀红眼的白甲兵竟然冲出了缺口,遭遇到了城外四磅炮和火绳枪手的齐射,至少有上百人倒在城外,而步队抓住机会,投入长矛队和跳荡队,猛攻缺口。
这个时候,一切战斗失去了秩序,杜度身着铠甲,手持虎枪,站在缺口处与社团的精兵酣战,他的表现非常武勇,手中的虎枪不断刺出,短短片刻的功夫就刺杀了四个人,但是也就仅此而已,杜度浑身是铁,又可以碾碎几根钉子呢?
第一波长矛手的攻击在撤退命令下达后便是结束,但紧接着就是跳荡队,这群家伙可是都是穿着两层甲,戴着铁盔,手持双手倭刀、长矛甚至大斧,冲过缺口,直接合身撞击白甲兵的阵列,近距离鏖战在一起,而下一波的长矛手也是到了,护住了跳荡队的两翼,等到一杆杆的穆什克特火绳枪在废墟之上被架起的时候,结局就已经确定了。
杜度已经无法控制局面了,如今的他只是一个战士,阵线上一个作战单位罢了,他身边的人在死去,在逃跑,只有这个家伙在反冲,周围不断有长矛、大刀袭来,或格挡或硬挨,剧痛从全身袭来,但长矛刺破敌人身体的快感更加强烈,他一直杀到意识模糊,手中的虎枪越发沉重,眼前敌人越发扭曲,忽然脖子冰凉,杜度的眼睛里天旋地转?
难道我被人敲晕了脑袋?杜度如是想,一直到意识最后他也没有明白,是他的脑袋被人砍下了。
李明勋踏着满是血肉的废墟走进了宁古塔,周围的到处是擒杀东虏的士兵,乌穆把一个脑袋放在了李明勋的面前,这人怒目圆睁,浑浊的眼睛里似乎还有一丝疑惑。
“安平郡王杜度,宁古塔的最高统帅!”乌穆说道。
李明勋看了一眼,道:“这是我们杀的第一个爱新觉罗吧。”
“是啊,怎么处置,要礼葬吗?”乌穆问道。
李明勋笑了笑:“什么礼葬,把脑袋用石灰处置好,单独放起来,找到他的尸身,把铠甲衣服大纛,还有那些能证明他身份的东西,不管什么乱七八糟的,统统找到,安平郡王,据我所知,大明朝廷也没杀过这样的清国勋贵,这玩意可是意义重大呀。”
第二天一早,塔克图走进了李明勋居住的房间,见他正在桌上写写画画,就没有敢说话,而是站在了一旁等待,李明勋书写完,看到塔克图,说道:“哦,塔克图啊,快些坐下吧,这里有盛京的美酒,希望你能喜欢。”
对于塔克图,李明勋还是非常满意的,这个年轻人没有表现出惊艳绝伦,但在各个方面很全面,没有明显的短板,而且他自律、勤勉的性格,让他在所有的土著中脱颖而出,至少进城之后,所有的将领都在城里找酒喝玩女人,塔克图却约束了奴隶,并且担起了缴获的清点工作。
塔克图没有坐下,也没有碰李明勋给他倒的酒水,而是说道:“阁下,宁古塔的府库已经统计出来了,请您过目。”
李明勋接过塔克图手里的册子,一一细看起来,最有价值的东西就是府库中的毛皮,各类毛皮有两万多张,其中不少是上等的貂皮,价值不菲,而粮食、铁器、军械也不少,虽然价值不大,但也能缓解一部分补给压力,而马匹则是关键,上好的战马有近七百匹,此外还有一些马骡牛驴等杂畜,而战俘和奴隶的数量多达五千八百多人,其中大部分是壮劳力,女人有六百多。
统计之后,所有的东西价值十五万两左右,大约相当于此次出兵费用的五分之二,这应该是社团少有的投入与产出不成正比的战斗,宁古塔之战补给太长,消耗太大,而这个城市本身就是军事城市,财富不多。
“你做的很好,塔克图,战争结束了,你可以休息一下了。”李明勋说道。
塔克图正色说道:“阁下,我们要做的很多,俘虏中有一些特殊人物,主要是朝鲜、蒙古商人,还有附近部落的头人。”
见塔克图有意询问怎么处置这些人,李明勋笑了笑,饶有兴致的问:“塔克图,如果让你做决定,你认为应该怎么处置为好?”
这可是问倒了塔克图,他低下头,思索了一会,说道:“如果是我,我会把商人的个人财产还给他们,保证他们的安全,至于那些头人,我会给他们一个机会,如果他们愿意协助我们,把自己的部落迁徙到永宁城或者海参崴,我会给他们自由。”
李明勋微微点头,说道:“你有一个智慧的脑袋,这样可以迅速的安定局势,维护社团的声誉,好吧,塔克图,就按照你说的处置吧,做自己认为对的事情,就不要有任何的顾虑。”
宁古塔的占领让社团对远东地区的控制,由沿海沿河,变成海陆并重,可以说,位于长白山脚下的宁古塔是白山黑水之间的腰眼,李明勋已经感觉到这里与黑龙江中下游的不同,这里的部落密集,人数很多,而且已经不是原始的渔猎民族,他们种植作物,放养牛羊,虽然完全和中原的汉人文明不可相提并论,但已经远远超过了社团目前控制的索伦、鄂伦春和乞列迷等部落了。
而攻占宁古塔还打开进入清国核心地域的道路,宁古塔往西,满清都没有稳固的支撑点,下一个重要据点就是满清的第一个都城,爱新觉罗家族的龙兴之地,被尊称为兴京的赫图阿拉,可以预见,东虏绝对不会坐视社团占据宁古塔的行为,说起来,几十年前,努尔哈赤正是通过征服宁古塔一带,积蓄力量,得兵马两万,取得了萨尔浒之间的胜利,清国可不会让同样的事情发生在自己身上。
而对于社团来说,得到宁古塔,就是把防线向前推进了数百里,将社团在远东的全部重要据点——永宁城、东方港、呼玛尔、海参崴全都保护了起来,原先需要投入到四个地方的守备力量可以集中在宁古塔一处,对海参崴和兴凯湖的影响尤为明显,海参崴这个天然良港不再只是军事区,也可以设置行政区,进行大力开拓。
而社团的影响范围深入到了松花江的大曲折处,这里有很多的女真、蒙古部落,可以获得更多的人力、牲畜和毛皮,将畜牧产品引入到永宁城。
既然宁古塔的地位如此重要,社团也就不会吝啬在这块土地上投入资源,而宁古塔也正式被划入了永宁行政长官区中的军事守备区,在李明勋制定的计划中,宁古塔周边与东虏关系密切的部落全部强制迁徙到海参崴和永宁城,反抗者全族为奴,而宁古塔则完全作为一个军事区域。
因为东虏在宁古塔的防御设施没有什么值得保留的地方,所以社团拆毁宁古塔旧城,搬到海兰河与牡丹江交界的地方(牡丹江市)重建新城,新城规划为一个五角棱堡。
五角棱堡的设计出自社团从澳门招募的雇员,却是一个地地道道的中国人,名为何良焘,这在后世的明末小说中可是一位名人,何良焘年轻的时候在澳门讨生活,一直在卜加劳铸炮厂工作,葡萄牙人因为荷兰舰队入侵,大规模修筑炮台要塞,因为要与华人工匠打交道,何良焘就被选中,随后,澳门修筑了八座要塞、炮台,何良焘参与其中,是少数几个既懂铸炮又懂棱堡的人才。
这等人才自然不会被埋没,无论是在东南剿灭海盗,还是北上对决东虏,何良焘参与,后来在卢象升麾下赞画,却因为卢象升的阵亡而流离,在被社团招募之后,主动要求到永宁城,参与对东虏的战争,是忠义之辈。
如今何良焘是社团少数几个大匠,对海参崴要塞的改良上初试牛刀,如今自己设计建造堡垒,何良焘倾注了心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