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放亮,李明勋从榻上醒来,灯火在漏风的房间里轻轻摇曳,窗外悬挂的灯笼微微浮动,在窗户的明纸上留下了一个舞动的黑影,李明勋神情恍惚,那黑影似乎变成了一个小人,正在蠢蠢欲动,李明勋本能的双股夹紧,翻滚而起,冰凉的感觉袭来,他清醒了一些,有看了看那黑影,长出一口气。
这几日,李明勋被那女子欺负,都有了些心里阴影了。
“来人,来人。”李明勋蹬着靴子,大喊道,乌穆走了进来,李明勋说道:“收拾一下,去校场,悄么声的,别惊醒的那姑奶奶,不然没个消停。”
李明勋稍微收拾了一下,胡乱吃了些东西,做贼一般的悄声出了院子,骑上一匹普通的蒙古马,向着城外而去,他原本那匹高大神骏的安达卢西亚战马早就被人抢走了。
正是春寒时日,树上的老鸦缩着脖子,警惕的看着周围,忽然被一群纵马而来的骑兵惊醒,抱紧的双翅沸腾,叫着离开了枯树,这支骑兵有二百余,一路疾驰,胯下战马浑身是汗,白雾嘴边沸腾,虽说骑兵都是一式服色,打扮却着实不同,其中大部分罗圈腿,矮小敦实,露在空气的中的脑袋已经剃了中间,只留下两侧的头发,有人披发,有些人索性只剩下颈上一座撮,其发式多半与塞外胡人雷同,这些人骑术甚是了得,战马在崎岖的路面上行进,迈着碎步,循着地形,时快时慢,而骑兵则在马背上有节奏的摇晃,纵马许久,却无一点疲态,反而越发兴奋,不时打起唿哨。
李明勋骑马站在山岗之上,看着这支打着社团旗号的精锐骑兵呼啸而过,人如虎马如龙,不由的赞叹:“这些蛮子可真能打熬,着实了得。”
一旁的乌穆笑道:“主子说的是,这些骑兵是巴海大人从东海各部之中精挑细选出来的,我们东海各部虽然不像蒙古人那般生在马背上,但对马匹也不生疏,您搭配在其中的汉人也是巡抚大人细细寻来的,很多原本就是辽人骑兵。”
“休要提那曾巡抚,一副道貌岸然的假道学,一肚子的坏水,我什么时候受过这气!”李明勋没好气的说道。
二人正说着,只听山岗之下传来一个兴奋的声音。
“李明勋,李明勋,你为什么出来不叫本小姐。”
李明勋回头一看,只见一白衣公子从山岗下御马而来,其胯下那匹战马甚为神骏,比蒙古马高了两掌不止,与之相比,李明勋胯下这马简直就是驴子,然而,那匹好马原本是李明勋的坐骑,却被那女扮男装的家伙抢了去。
对李明勋来说,曾樱的孙女,这位整天对李明勋大呼小叫的假公子是一个美丽的麻烦,这个名叫曾淑仪的女孩儿可完全对不起她的名字,不爱红妆爱武装,而且好奇心过多,精力旺盛,无时无刻不在找麻烦。
乌穆见曾淑仪赶来,低声对李明勋说道:“其实曾大人也没您说的那般不堪,至少替咱们张罗了几百好马,还帮着招募了四五百精骑,嘿嘿,还搭送给您这么一个门当户对的俊俏娘子,说到底,还是您占了便宜。”
“怎么叫你,踹门进你的闺房吗?看太阳晒屁股吗?”李明勋瞪了乌穆一眼,回身对赶到山岗的曾淑仪没好气的说道。
“不要脸的东西,早晚看我收拾你。”曾淑仪啐了一口。
在从李明勋这里弄走了精美的燧发手枪、华丽的望远镜和骏马之后,曾淑仪已经不再见了李明勋就要打要杀了,但是那个不可能解开的误会也是搁置在内心发酵,曾淑仪不知道从那里弄了一个观察员的牌子,就此混入了社团的军营。
对于曾淑仪,李明勋也是无奈,他只是不想让这个女孩儿耽搁太多的事情,如今最迫切的事情就是在东虏返回辽东之前组建出一支可以用于作战的骑兵,对于社团来说,最不需要考虑的就是装备,各类甲械弓矢都是齐全,缺的也可以调配,而骑兵也并不困难,巴海会率领一千人前来,两个步营之中也可以挑选出不少人,加上本地招募的精骑和护卫队,扩建到两千人也不算什么,那些塞外的蛮子骑射功夫也是有的,至少不逊色于东虏,然而,最困难的就是战马。
要知道,并不是随意拉过一匹马来就能胜任战马之责,卫所制度那类给军户一匹母马来年要一匹马驹的培养方式显然无法培育出合格的战马,而边墙之外的蒙古人和满洲人也没有多少优势,也是一群马养在一起,随意交配,从中挑选强壮的为战马,完全没有血系统计和标准规格,只是中原养马是从人嘴里夺食,而边墙之外便是方便许多,所以在财政吃紧的情况下,大明的骑兵越来越不如自己的对手。
如今社团运力不足,即便从永宁行政长官区来的骑兵已经配备了战马,社团也要在登莱大批量准备马匹,而在严谨的李明勋眼里,这件事也是不能马虎的。
大明军队中的战马也多是蒙古马或者蒙古马的亚种,其无论是身高、体重和负重能力都无法与安达卢西亚战马媲美,当然大本营设在台湾中央山脉的高山马场,培育的是来自印度的卡提阿瓦马和南方马匹的混血马,毕竟其主要战场是在湿热的南方和东南亚,然而,蒙古马也有其优势,比如耐粗饲和耐力足,就是欧洲的马匹不能媲美的。
当然,现在培养战马是来不及了,李明勋只能让人从已有的战马之中挑选,因为标准过高,所以挑选的范围已经囊括了战利缴获、巡抚衙门下辖的各部队,甚至直接购入。
实际上,李明勋手中的战马水平已经远远超过了大明其他骑兵,甚至不亚于东虏的平均水平,但是在东亚战马普遍水准较低的情况下,也算不得什么优势,社团所得战马,大部分肩高不到一米三,体重在二百四到二百七公斤之间,这意味着它们的负重能力不会超过七十公斤。
(马匹的负重有乘载、驮载和拖拽三种,用于战马只讨论前两种,骑兵作战使用更看重乘载能力,驮载负重是高于乘载的,乘载是指一个士兵穿戴甲胄手持武器骑乘。)
这类战马是东亚大部分战马的水准,也是蒙古马的平均水准,但七十公斤的乘载能力着实难堪,这几乎不能让骑兵披甲,所以在社团骑兵手里,这类战马只能用作备马,发挥其驮载负重能力,随骑兵作战。
而精挑细选来的蒙古马的肩高在一米左右,体重在三百四十公斤上下,其乘载能力达到九十公斤左右,这意味着一个身高在一米六左右的士兵,除了本身的重量、辎重、弓矢和马刀之外,还可以身穿甲胄,已经可以满足以投射为主要作战方式的轻骑兵的需要了。
当然,更高大强壮的蒙古马也可以用来组建重骑兵,历史上纵横亚欧大陆的蒙古骑兵的核心主力就是重骑兵,但对于社团来说,则没有必要了。
在社团的骑兵选拔之中,规划中的重骑兵要尽可能的高大威猛,而受限于坐骑的乘载能力,轻骑兵就要限制身高了,好在社团骑兵主力的女真骑兵普遍矮小敦实,所以在护具和武器的选用上拥有更高的冗余度。
这支临时组建的骑兵全部配有护具,最常见的就是棉甲或者布面甲,头戴铁盔,而标配的武器是马刀,这马刀是社团的军械所根据中亚恰克希长刀仿制的,这类马刀长度约么九十厘米,厚背宽刃,刀尖呈现像树叶状,一条血槽占据刀身过半的长度,弧形刀身优雅而凶悍,刀柄灌铅以平衡重心,这使得在晃动的战马上运转自如,马刀的威力极为强横,骑兵御马疾驰而过,可以轻易的把一个人的半边身子劈斩开,所以一经进入陆军就备受骑兵喜爱,而刀柄和刀鞘经过黄铜装饰之后,非常华丽,所以许多军官也会想法搞到一把。
除了护甲、铁盔和马刀是标准配备之外,在其他武器的选择上,李明勋没有做硬性规定,女真风格的投矛,蒙古人常用的投矛都有,而在主要投射武器的选用上,把骑兵分为了两种,一种是以女真骑兵和夜不收为主的弓骑兵,这类骑兵弓马娴熟,马上开弓左右驰射,威力十足,但这可是需要常年累月的修炼才有的本事,而以执政官护卫队和招募骑兵为主,则形成了猎骑兵,其不具备骑射功夫,却有娴熟的马术技巧,而主要的武器则是火枪,因为社团还没有大规模的量产燧发机,生产出来的燧发机大量被军官配备的燧发手枪挪用,所以只有执政官护卫队拥有燧发火铳,其余还是以火绳枪为主。
李明勋看过了骑兵队的野外拉练,返回了军营之中,处置混编骑兵营的编制工作,在他桌上的表格之中密密麻麻罗列着各类数据,将骑兵营的每个小队具象化在桌案上,李明勋不住的写写画画,全身心的投入其中,面色逐渐凝重。
虽然他正在筹划的这支骑兵在东亚已经算是精锐了,但是与东虏之间那巨大的实力差距可不是技术、甲械等可以消弭的,李明勋必须谨慎再谨慎,认真再认真,为将来的战争增添哪怕一丝一毫的胜利砝码。
“你是不是很没有信心?”一个声音忽然惊醒了李明勋,他抬起头,看到的是曾淑仪那张疑惑的脸,这个丫头趴在桌案的一角,看起来已经看了许久了。
李明勋与她相处了一段时日了,从未见她如此认真,索性点点头,却无言以对。
“其实,每个人的能力都是有限的,我们能做的就是尽全力。”曾淑仪认真说道。
李明勋看着那张郑重其事的脸,脑袋里却是闪过关于她的事情,作为曾樱的孙女,官宦世家,原本她应该有一条很大众化的人生轨迹,从小受到良好的教育,然后成为名门闺秀,在合适的年纪嫁给某个门当户对的读书人,然而,战乱改变了一切,在其十二岁的时候,流贼过境曾氏老家江西,父母死于战祸,也是从那个时候开始,她的人生发生了变化。
其实战乱改变了许多的人的命运,有人投笔从戎,有人避世隐居,乱世中人,又有几个不用身不由己呢?
“这是男人的事情。”李明勋说了一句。
曾淑仪脸色微变,似有怒色,又似乎有些其他思绪,她停顿片刻,说道:“我对你实在是太失望了。”
说罢,曾淑仪转身离去,李明勋看她身量纤纤的背影渐渐远去,无奈的耸耸肩,嘟囔道:“那又如何,失望不失望又有什么关系呢?”
“主子,曾家小姐和一般明国女人不一样。”乌穆却是忽然说道。
李明勋笑了,问:“有什么不一样,是因为她会骑马,还是喜欢女扮男装?”
乌穆想了又想,说道:“不,不是那个意思,我感觉,她不是一个普通的女人,我觉得她想成为满都海一样的女人。”
李明勋闻言不禁愕然,这满都海也算是蒙古人中的著名人物,其在蒙古分裂的关键时候扶立蒙古大汗,并且嫁给他,带着他东征西讨,击败强敌,成就了达延汗,可谓是女中豪杰,巾帼女英。
“梦想是一回事,现实又是另一回事,不过我发现,你这个家伙对女人的感觉还是挺敏锐的。”李明勋笑呵呵的说道。
“主子,您不想让她做您的满都海吗?我发现您并不讨厌她,而且她很漂亮。”乌穆问道。
李明勋愣了愣,继而放下笔,认真说道:“乌穆,这是一场政治联姻,漂亮与否不重要,是否讨厌更不重要,我与她之间考量的只有两点,第一,联姻可以给社团带来什么,是否利大于弊,第二,社团是否支持这次联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