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明勋笑了笑,说道:“那位马侯爷不是一直想在广东有话语权嘛,割让潮州府给合众国这么大的事情,没有马侯爷怎么可能呢?”
二人皆是愣住,他们立刻明白,李明勋所说的‘替罪狼’便是马吉翔。
马吉翔此次来广州,表面上是代表天子来考察反正的李成栋的,实际上,这厮已经看上了广东这块富饶之地,可以说,明国目前控制的土地之中,无有一块土地有广东这般富饶,不仅珠江三角洲还有利润极大的对外贸易,而马吉翔想要插手这些,就要有一个合法的身份,而两广总督这一职位便是他的目标。
目前来说,两广总督有两个竞争者,惠国公李成栋和广东巡抚林士章,这两个人对这个职位的态度都很暧昧,二人很清楚,这个总督职衔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另外一个人当上之后,绝对不能影响自己的利益,相对于有粤西四府这块固有藩地的林士章,饷源地还没有完全确定的李成栋更想得到这个职位。
马吉翔来到广州之后,一方面压制李成栋,给他找各种麻烦,一边拉拢林士章,可惜的是,这个谄媚小人终究是最广东的局势看不清,不知道这片土地上,合众国是一方无法忽视的力量。毕竟他的前半生不是谄媚高起潜,就是在南明小朝廷中内斗。
“这个时候,就不要内斗了吧。”瞿式耜略微有些犹疑,李明勋双手抱胸看着他,他并不认为瞿式耜可以拒绝,毕竟这是极好的建议,而瞿式耜的犹疑是来自忠臣的本能——不做任何有损国家利益的事情,但现在对大明有用的不是迂腐忠臣,而是懂得权衡的政治家。
瞿式耜便是现在永历朝廷中少有的政治家。
“不!就这么办吧,为了大明,每个朝臣都应该奉献自己的一切!”瞿式耜一拳砸在桌子上,坚定的说道。
李明勋称赞道:“大明朝廷应该庆幸,危亡关头,还有瞿首辅这类力挽狂澜之人。”
李成栋可没有想到瞿式耜会是这般人,这与他印象中的明国士大夫可不同,虽说他也乐得如此,但总归还有顾虑,李成栋问道:“首辅大人,末将听闻马侯爷是天子近臣,极得天子信重。”
“就是因为得天子信重才要为天子承担责任,马吉翔不是总说,有人污蔑他是我朝的马士英吗?既然他不想做马士英,那就做一次严嵩吧!”瞿式耜坚定不移的说道。
大奸臣严嵩是嘉靖朝的首辅,但明眼人都知道,他是为嘉靖皇帝背了黑锅。
“那天子呢,这般大事,总不能先斩后奏吧。”李成栋又一次问道。
“如果能说服就说服,说不服就逼他就范!”李明勋插嘴说道,也算是说出了瞿式耜不方便说的。
“就范?如何能让天子。”李成栋实在不敢想。
李明勋无奈摇头:“廷桢将军,如今天子在肇庆,你随便动动手脚,他就能认清形势,比如兵谏、闹饷、兵变之类的,当兵吃粮天经地义,皇帝老子不给粮食吃,闹一闹总归没错吧。”
这在明末已经是很稀松平常的了,去年在武冈,一个小小总兵就敢挟制天子,索要兵马大权,此次清军秋冬攻势,皇帝更是被郝摇旗那个夯货一路裹挟到了南宁,如果不是被当地土司捣乱,估摸天子还在郝摇旗营中喝西北风呢。
瞿式耜挥手制止了李成栋的疑惑,让天子同意这并不算什么,说白了,逃跑皇帝又不是太祖成祖,哪里会真的君王死社稷?瞿式耜说道:“现在主要的问题是如何让马吉翔就范。”
李明勋笑了:“这个很简单,首先,把两广总督的职位让给他,其次,让天子答应,如此,这为大明筹饷借兵的大功劳就属于马侯爷了。当然,合众国这边也会配合的,我们会告诉天下人,马侯爷是我们中华合众国亲密朋友,为两国的友谊和共同利益作出了巨大贡献。”
“可马吉翔。”瞿式耜还是有些犹豫。
何文瑞和李明勋相互看看,都是无奈的摇头,这正人君子玩阴谋诡计就是瞻前顾后,真的卖国贼是谁根本不重要,重要的是士大夫和百姓需要一个出气筒,何文瑞说道:“首辅大人,无需这般瞻前顾后,我们说是马吉翔,首辅和廷桢将军说是马吉翔,天子也说马吉翔,是不是马吉翔还重要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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用后世一句歌词来形容永历二年四月到五月的马吉翔实在是太恰当不过了,这两个月的时间,感觉世界都在偏爱于他,先是合众国执政官和亲信何文瑞几次三番上门求见,送钱送礼送女人,接着香港和澳门的商人找上门把他当祖宗一样供着。
而坊间还传一个消息,因为林士章和李成栋互不相让,一向与马吉翔作对的首辅瞿式耜提请天子,请马吉翔出任两广总督一职。
权柄、金钱和女人,马吉翔一时间全都有了,别有用心者甚至称其为马皇帝。
而在马皇帝的纸醉金迷之下,合众国与明国之间的秘密条约进行了详细的商讨,其中一项重点就是如何劝服盘踞在潮州府海岸线的郑成功离开。
在这方面,只有瞿式耜这位首辅兼郑成功师兄才能解决,而瞿式耜首先劝说合众国一方妥协,而李明勋并没有过多为难瞿式耜,而是选择了妥协,首先把南澳岛从原本的方案中割离出来,合众国不再要求对其管辖,但要求国姓不得在广东境内进行任何军事和民政行动,作战和收税都是不行。
李明勋之所以这般干脆,还指望着郑成功快点去琉球去找日本人的麻烦呢。
南澳岛。
五月原本就是南方炽热的季节,即便在这个汗流浃背的季节,国姓郑成功仍然是在大中午会巡视军营的将军,这个年轻的领袖拥有寻常人没有的坚韧和古板,他制定了许多苛刻的规则,凡是违反规则的人,无论是他的亲信和同族,还是营中普通一兵,都会被无情的鞭打甚至付出生命。
战争就是最大的熔炉,许多人变成了渣滓,活下来的无一不是真金,郑成功就是其中一人,他早就不是那个闽海王家的公子哥了,在他身上,已经具备了一个领袖该有的全部素养。
赝本按照计划,四月西南风一起,南澳岛这支经过合众国援助的舰队会拔锚起航,在基隆港稍事休整,即可前往琉球,然后以琉球对大明不忠的名义控制这个被称之为万国津梁的国家。
(琉球新王登基,来福建请求隆武封王,隆武死了后,使者自行决断前往北京找满清,琉球王不知道这一切,等到永历三年封舟到了,才是明了。)
但广东反正改变了这一切,郑成功看到了机会,一个壮大己方势力的机会,要知道,其之所以答应合众国占领琉球的请求,目的就是为了壮大自身,而眼前拥有一个很好的机会。
南澳岛地处福建和广东交界处,自从福建陷落以来,郑成功凭借百十艘船和几千兵,在两省四处出击,登陆打粮,靠的可不是什么天才的指挥,而是对手的有意放纵,在南澳岛北面的大陆上,驻扎着两部兵马,一部是李成栋的部将郝尚久,另一部则是原本郑芝龙的部曲,施福施琅二人,前者只有三千余兵,而后者则拥有万余人,其中过半是福建带来的老兵。
施福舅甥二人对郑成功在闽粤的军事行动一直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而到了李成栋反正,施福二人则秘密联系上郑成功,希望可以改旗易帜,跟随郑成功。
实际上,这二人在李成栋麾下就活的很憋屈,给清廷的奏折中,李成栋屡屡提及施福部‘脆弱不堪’,用这种手段强夺福建兵的粮饷和封赏,两人自然想改换门庭。
郑成功巡视完军营,回到了自己简陋的房间之中,见郑鸿逵已经在其中等待了,他端起桌上的茶杯,连喝了几大口,问道:“四叔,施福如何回答?”
郑鸿逵前两日阴潜入潮州府内,联络上了施福,这次回来自然带来了回信,郑鸿逵说道:“这二人还是感念大哥当年的恩情,愿意和你一起举事,只不过这二人仍有顾虑,认为蜗居南澳一岛,无钱粮养兵,前景不明。”
郑成功一拳砸在桌子上,喝道:“施福二人都是朝三暮四之辈,当年若非其愚蠢,我郑家也不会落得今日地步!还敢在军略之上指指点点,真是不知所以。”
实际上,双方的矛盾在于,施福二人不满郑成功剽掠养兵的策略,然而,郑成功也没有其他法子,现在的明军都是如此。
“实际这二人是想让你奉永历为主,得潮州封赏以养兵。”郑鸿逵说出了自己的猜测。
郑成功何尝不想在大陆有一块稳固的根基,但得潮州就要面对来自福建的威胁,自己与广东李成栋有血海深仇,与永历朝廷恩义未结,背无后援,如何支持呢?
“阿森啊,不如把琉球的事儿跟他们说了吧,咱们这计划成功可能性很大,海外有一根基,这二人必然来投的。”郑鸿逵见自己侄子不表态,小心问道。
郑成功摇摇头:“不可,时机未到!”
郑鸿逵颇为无奈,想了想说道:“其实这二人也有不同,施福没有多少牵挂,倒是那施琅,年轻气盛,不想剽掠养兵,其言,东南明军,名为官兵,实为岛寇。这二人,倒是施福好沟通些。”
“恩,这倒是在我意料之中。”郑成功的眼中出现了一抹亮色。实际上,施福也是郑氏一脉中的老人儿,当年跟着郑芝龙在海外为寇,什么坏事没有干过,没有什么道德枷锁,倒是施琅,自小锦衣玉食,虽说文章不成,倒也读了不少圣贤书,如今却是迂腐了些,郑成功何尝不是如此呢,当初也是严明军纪,但肚子是诚实的,总归还是走上了那一步。
“那就是隔开这二人,只与施福谈。”郑成功道。
郑鸿逵试探问道:“郝尚久呢?”
郑成功冷冷一笑:“当年在江西杀我先帝的便是有他,国仇家恨,岂能不报!四叔,我们先联络施福,争取攻上大陆,先灭了郝尚久,在潮州聚集钱粮,再行出海琉球,那时实力精强,大事如何不成?”
郑鸿逵听郑成功有火并之意,道:“阿森,你可要想好,如今天下义士都谋求抗清御虏,如今郝尚久已经是大明王师,我等动手袭击,那是冒天下之大不韪!天下百姓如何看你,各地义军如何待你?”
郑成功道:“我郑成功背父救国,本是罪臣,此生志在恢复,如何再能拘泥小节,什么天下百姓,什么义军盟友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在这乱世要有实力,没有实力,什么都无从谈及!
四叔,说白了,能对我等威慑的也就只有东番,可如今其指望我替他攻击琉球,扰乱东瀛,有求于我,自然不会过分苛责的。”
郑鸿逵最担心的本就是合众国,听郑成功这么一说,便是有了几分把握,他思索之后,说道:“好,既然如此,我便再去一趟潮州城,找施福相商,阿森,你在南澳厉兵秣马,等待我的消息吧。”
说罢,郑鸿逵转身离去,郑成功咬着牙,拳头握的嘎嘎作响,面对苍茫无尽的大海,郑成功自语道:“无毒不丈夫,这个时候了,如何还能拘泥于一点虚名!”
五日后,郑成功率领三千人左右的军队在在澄海登陆,上岸收缴赋税,遭遇了郝尚久部的阻止,郑成功以此为借口,声言郝虏助逆,不清不明,发兵征讨,而施福在潮州一带作为内应,连败郝尚久,将其围困在潮州城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