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音佐领正是巴音台吉拐走的几个佐领之一,而巴音也是巴音的妹夫,但阿克墩弄清楚乌力吉的来历更是不想杀他了,虽然二人不再一个佐领,或许乌力吉真的知道自家人的下落。
“你来这里等谁,他们有多少人?”阿克墩恶狠狠的问道。
乌力吉老实回答:“奴才要等的是侦查中队的罗长官,还有就是我们队伍中蒙古兵的头儿库勒大哥,两天前,奴才跟着大队行进,不慎睡着了,按照约定,三天后,大家要在这里集合的。”
二人相互看看,都感觉乌力吉就是个胆小的孩子,不像能说谎的人,方才偷听他说话,也是丢三落四的样子,顿时放心下来,阿桂骂道:“汉狗把科尔沁的男人都杀光了吗,让你这个孩子来当奴才!”
乌力吉说:“我已经十五了,不能当正兵,只能领辅兵的饷,是库勒大哥看我家人口多,而且我又会说些汉语,才让我跟来,伺候罗长官的。”
阿克墩知道北撤的大队后面跟着几支东番人的骑兵队,他还亲自看到过两支,规模不同,都是从辽东来,他知道辽东已经被攻陷,这段时日又看到太多从京城逃亡漠北的满洲贵人,心想那些东番兵定然是沿着辽河进入草原,堵截满洲人出逃的。
“乌力吉,既然没了汉人看着你,你为什么还要到这约定的地方来,你有三匹马,向北逃肯定能逃掉。”阿克墩问道。
乌力吉:“逃去哪里?”
“当然是去漠北,去找我们科尔沁的台吉们,向他们报告东番的情况,肯定会被重赏的。”阿桂答到。
乌力吉摇摇头:“我不去,找到了,还是当奴才,还不如在沈阳,至少吃的饱穿的暖,等我十六了,就可以当兵,当了兵就是哈日出特(自由民)了,立了功就能当什长、领催,我不想在去台吉麾下当奴才了。”
“你们在汉人那里就不是奴才吗,狗东西!”阿桂愤怒问道:“看来巴音台吉不仅把你们从科尔沁骗走,还把你们的心卖给了该死的汉人。”
乌力吉说道:“不是,当然不是,我原先是奴隶,但现在已经被解放了。我们不是被骗走的,我们佐领在辽河一带放牧,去年九月,是巴音台吉带领新朝军队赶走了欺压我们的台吉和扎萨克,解救了我们。”
阿克墩和阿桂听了大惊失色,当然不只是因为乌力吉这种被洗脑的言辞,而是因为七个佐领是被抢走的,而不是被骗走的,他们从台吉们那里得到的消息是,巴音台吉蛊惑走了那些佐领,只有建立功勋才能在将来不会怪罪前往东番之地的家人们,二人也是明白了,如果台吉们告诉自己这些人,家人是被掳走的,那么士兵们肯定会要求救援的,哪里肯会跟着大队北上漠北呢?
明白了这些,阿克墩和阿桂都不知道该恨谁了。
“你现在是套斯各吗,巴音的套斯各?”二人冷静下来,坐在了乌力吉面前,问道。套斯各也是自由民,但是隶属于王公贵族的自由民,与可以当差升官的哈日出特不同,要低一级。
乌力吉连忙摇头:“巴音台吉已经被划归了绥靖区,只带走了他的家人和哈日出特,我们套斯各没有跟着他。”
“那你属于巴音台吉了?”阿桂似乎想通了。
“不,巴音台吉成为了参领去了山东,包括我们都划归新朝的直辖佐领,我们不再属于任何一个主子,只属于新朝,库勒大哥是我们领催,在直辖佐领里已经没有奴隶了,像我这样的,都成了自由民,原先的自由民财产都得到了保护,而原先主子们的财产则分给了我们这种新解放的人。”乌力吉说着,不难看出,他的脸上有庆幸也有得意。
阿克墩听到这里,忽然抓住乌力吉,激动问道:“那我们佐领呢,我们的佐领是哈奇主子。”
乌力吉早就听出这二人是科尔沁人,却不曾想竟然是一个旗的,他说道:“哈奇的佐领也是直辖佐领了,与我们一起安置在沈阳周围,在我们北面的大石桥一带,我们骑队里就有你们佐领的人咳咳,你快松开,要被你掐死了。”
阿克墩松了一口气,至少他确定自己的家人还活着,阿桂则问道:“乌力吉,我和阿克墩大哥都是哈日出特,汉人有没有惩罚我们?”
哈日出特是有权力当官的阶层,不然阿克墩也当不了队头,乌力吉说道:“所有台吉贵族都被籍为了奴隶,但是哈日出特没有,只是没有分给他们牲口和帐篷,而且,哈日出特们都被管制起来,说是搞清楚家中壮丁去向才会有完全的自由。”
阿克墩听了这话,兴奋的大叫,抱住了阿桂:“太好了,阿桂,我的九娘还活着,他们还活着,也没有成为奴隶,没有配给其他的主子。”
乌力吉敏锐的捕捉到九娘这个名字,他的脑袋里闪过一个辛勤的背影,问道:“敢问阿克墩大人,您说的九娘是不是一个二十多的汉人女子,她的额头有达尔罕家的烙印,对了,她有好几个孩子,一个比我小一点的女孩叫萨仁,是他吗?”
阿克墩彻底控制不住自己,握住乌力吉的手:“你见过她们?你肯定见过,不然不知道这么多!”
乌力吉点点头:“我见过很多次,在沈阳甜水胡同的洗衣房,萨仁和九娘洗衣服,九娘的针线活很好,很多人都找她缝补衣服。”
“洗衣房,她做了奴隶吗,你不是说哈日出特不会当奴隶吗?”阿克墩怒了。
乌力吉摇摇头,连忙解释:“不是奴隶,是雇佣工,我们被从科尔沁带到辽东,主子和贵族的牛羊帐篷分给了我们,和哈日出特一起安置在汉人村庄附近,军管会的长官们让我们上山砍柴,把柴火的一部分给汉人烧,而汉人则把堆在房子周围的玉米秸秆交换给我们当草料,强壮的男人为朝廷挖沟渠、修路、喂马,就能换取粮食和棉衣,因为新朝的恩典,我们才渡过了这个寒冷的冬天,也保留了大部分的牛羊。
但是你们家的牛羊在迁移的时候丢失了大半,而你们家没有男人,不仅没有男人,只有九娘一个成年女人,其余都是孩子,喂养不了牛羊,也砍不了柴火干不了力气活儿,这样的牧户有很多,长官只能把她们聚集到沈阳去,洗衣和做饭、烧水这些杂活,由朝廷给衣食,但你的女人九娘很聪明,她缝补的手艺很好,萨仁也会,所以单独出来开了一个门店,给陆军的天兵浆洗缝补衣服,按照件数给钱,我给骑兵队里的长官们送衣服到她那里浆洗缝补,是萨仁告诉我的这些。
我还在洗衣房看到你的大儿子搬运炭石,而你两个小儿子则烧水提壶,我见过很多次。”
“你说的是真的吗,是真的吗?”阿克墩已经热泪盈眶。
乌力吉点点头:“我可以对长生天发誓,有一句假话,就让我死后下地狱,不过我也听说了其他的事情。”
见阿克墩感兴趣,乌力吉说道:“你的女人是汉人,会缝补衣服,还会写字,却自己带四个孩子,很多人劝她改嫁,特别是那些归附新朝的蒙古贵人,都想迎娶九娘,据说连巴音台吉都有这个想法,只不过没人愿意养你的四个孩子,听人说,只要九娘把三个孩子送给别人,只带她自己亲生的那个,巴音台吉就会娶她,但是被九娘拒绝了,她不想抛弃你的孩子。”
这话不由的阿克墩不相信,蒙古人不是汉人,汉人对女人的贞操看的很重,蒙古人不重视这个,相反,蒙古人喜欢娶生过孩子的女人,毕竟草原环境恶劣,生过孩子的女人不仅证明了生育能力,还代表了健壮的体魄,而对于归附的蒙古人来说,能迎娶一个会说汉语,又会写汉字,对他们融入新朝是很重要的,虽然蒙古人对收继别人的孩子并不抵制,但四个孩子,实在是太多了。
“我的九娘是不会抛弃我的。”阿克墩咬牙说道,但更像是给自己打气。
乌力吉说道:“谁知道呢,即便是心灵手巧,带着四个孩子也只能混个肚圆,而且,沈阳的军队到了夏秋还不得到北面来打仗,没有了军队,她给谁洗衣服赚钱呢?活不下去的时候,女人也得找一条活路吧,那个时候,长生天也说不准她会怎么选。”
阿克墩满脸矛盾,因为满洲权贵突然从京城北撤,辽东的东番兵才派遣骑兵出塞追击,相信步卒也很快跟上,那个时候,九娘他们还有生计吗?或许到不了那一天,这场战争中自己可能会死,就算不死,自己当队头的事情也可能会被东番知道,那个时候,他们还会善待自己的妻儿吗?
乌力吉却仔细打量着阿克墩的表情变化,他从未庆幸自己有这样一张嘴巴,事实上,从小到大,无论是父母还是朋友都说他是个乌鸦嘴,一遍又一遍的告诫自己言多必失的道理,可今天,乌力吉感觉自己的嘴巴还是很有用的,他继续说道:“阿克墩大哥,你想,你不回去,九娘没了生计会改嫁,你死了她也会改嫁,最惨的是你被俘,你的家人会跟着一起吃苦,至少也被贬为奴隶,你要真的为家人好,不如随我一起归附新朝,凭你一身好武艺,至少也能继续当兵,保一家平安生活,你若是立下功劳,便是升官发财,也不是不可能。”
阿桂与阿克墩交流了一下眼神,当乌力吉以为他们动心的时候,阿桂忽然拔刀,顶在了乌力吉的心口,怒道:“你个骗子,可是要骗我们兄弟的脑袋去领赏?”
乌力吉吓了一大跳,说道:“谁若是这般邪恶,便是不得好死,我乌力吉绝无这般心思。”一边发誓,他脑袋一边飞快的转动,说道:“阿桂大哥,你想,你们两个的脑袋能值多少钱,你二人是殿后的斥候,肯定对满洲人的行踪有些知晓的,这才是更值钱的。”
阿桂也不过是吓一下乌力吉罢了,正如乌力吉所说,二人家小都在辽东,此刻家人受到善待,其中很重要是东番不知道自己在满清这边做什么,一旦知道了,不可能再这般仁慈了,横竖不过是个死,不如归附了东番,至少也能为家人保住性命,不至于沦为奴隶。
阿克墩摘下阿桂手里的刀,拍了拍乌力吉的肩膀,温言道:“乌力吉兄弟,像我这样的人也能在新朝军队里升官发财吗?”
乌力吉说道:“咱们的佐领如今是直辖佐领了,没有以前那些规矩,主子们被清算光了,佐领里的男人,只要有功勋在,别说什长、领催,便是佐领、参领、扎萨克这等官职也能得到的,咱们直辖佐领的弟兄,一切都看军功,不看是不是黄金血统。”
阿克墩抱拳说道:“乌力吉兄弟,方才得罪了,多谢提点,也烦请你帮忙引见长官,我二人愿意立功赎罪。”
阿桂也笑呵呵说:“是啊,我二人知晓满洲、科尔沁、察哈尔等七个部落的渡河点,你帮忙引见,咱们一起受赏!”
乌力吉这才彻底放心下来,他一边庆幸自己有三寸不烂之舌,一边庆幸自己的运气,长生天保佑,遇到了两个家人已经到辽东的,若非如此,还不知道是何结果呢。
“好说,好说。”乌力吉搓着手,嘿嘿笑了两声,说道:“两位哥哥,只有一样,见了罗长官,你们别说俘虏了我。”
阿克墩与阿桂相视一笑,被俘在任何军队里都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情,特别是身为异族在汉人麾下效力的情况下,阿克墩保证道:“放心,我只说中了你的陷阱,我兄弟阿桂为了救我,与你对峙,一番交谈,听了你的劝说,才决意投诚的。”
乌力吉点点头,这倒是一个不错的说辞,阿桂道:“我二人帮你遮掩想来对你是有好处的,但我们也有一个请求,若是长生天不庇佑,我二人被汉人所杀,想汉人也会记你一功,你若真借了我二人的脑袋飞黄腾达,烦请照料一下我二人的家人,方才听你说九娘嫂子和萨仁的事情,眼睛放光,若真的有那个时候,你便娶了萨仁吧。”
乌力吉不免脸一红,他经常去洗衣房送衣服,很大一部分原因就是想去看萨仁的。
“我答应你们,不过想来也用不上,你们不知道,新朝的战马、军械厉害,尤其是火器,可适应不了咱们草原的生活,他们的马匹也不行,想要征服草原,还是得仰仗咱们蒙古人。”乌力吉笑呵呵的说道,三人坐下来,笑着谈起来,与其去找大队,还不如在此地等,反正三天后肯定有人向这里集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