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京城的社会调查是太子李君华人生第一个任务,他利用五天的年假时间,联合裴元器等同学调查了京城及周边的物价水平,按照侍从室给的表格,把京城的百姓分为富裕、中产、贫寒和困难进行了大量的走访调查,将并且统计了人民生活必需品的各类价格以及年节备货的情况。
没有调查就没有发言权,按照李君华自己的调查结果,六成以上的京城百姓年夜饭中没有水饺这一选项,超过九成半的人无法做到每天吃到肉,他也亲身感受到,那些在昌平让他作呕的杂碎汤也是京城普通百姓难以享受到的,能在街边小摊吃得起一碗牛杂汤的人并没有多少。
吃不起水饺的原因是战乱导致的农业和商业秩序的崩溃,因为小麦产地都在战乱尚未完全休止的北方,所以京城面粉的价格居高不下,同样,禽蛋猪肉也随着社会动荡而涨价,但随着漠南的平定,来自草原的羊肉成为了京城百姓肉食首选,而随着辣椒、胡椒等调味品的到来,羊肉火锅是京城最普遍的‘大菜’,因为海运畅通,米价有所降低,而来自帝国南洋行省的棕榈油是京城市民最主要的油脂来源,而与之相关的榨油作坊也快速兴起。
显然,一群不到十岁的孩子是完成不了如此复杂的社会调查,但所调查的数据贵在真实,而侍从室则把这份数据交给了京津行政总署,而暂时还没有省级议院的京津地区把整理好的报告上报了内阁,最终某些数据体现在了帝国内阁提交的《帝国元年内阁工作报告》,而在援引目录里则很真实的标明了其中部分数据来自《京城百姓生活调查和物价统计》,而《帝国元年工作报告》也在腊月出炉,并且在年前年后发送至全国各地刊印发行。
没有人会把一群孩子调查的数据当真,可当其中一个孩子是帝国太子的时候,这个数据的真实性和调查活动引发的蝴蝶效应就不是简单一两句话就能说清楚的。
李明勋可没有想到太子的调查报告会被内阁所引用,他也明白,之所以如此是来自于自己所建立的威权效应,但李明勋的目的达到了,在京城市井奔波了五六天的李君华知道了太多的人间悲喜,他看到收容站的孩子为了一个窝头大打出手,就不会再因为朱由榔吃不到肉馅饺子而担心,当他看到辛苦的工匠缩在角落里,却因为主家儿在午餐中加了些大骨汤而称颂的时候,也不会再要求昌平的战犯们应该时常吃到红烧肉,当李君华寻遍全城,都买不到手纸,每当他问‘有手纸出售么?’,都会被报以狐疑或看傻子的表情时,他就明白厕筹已经很干净卫生的待遇,至少比坷垃、树枝来的柔和,帝国的太子也从自己的同学那里学到了妙招,没有手纸的时候,报纸也是可以的!
当然,太子殿下也没有学到其中真谛,口传之法,终究没有现学现用好使,一直到亲眼看到裴元器把报纸搓软和了再用,他才明白自己的屁股为什么疼了。
(写到这里,让我想起了高中时同桌让我给他往厕所里带纸的事,他说什么纸都行,我就撕了他的历史书皮去了)
昌平管理所。
马吉翔拿着自己晾干的鞋进了宿舍,正要喝口水,扭头看到多尼和富绶两个人正趴在自己的铺位,翻检自己的枕头,马吉翔大喝一声:“呔!多尼,你们干什么呢,我那里可是什么都没藏,想偷什么也偷不着!”
多尼一瞧被撞破了,尴尬的笑了笑,摊开手说道:“谁要偷你东西,爷是想看看,你这个枕头怎么和我们的不一样。”
马吉翔安下心来,得意的拍了拍自己那高出旁人一半的枕头,说道:“朱同学家人寄来了蚕沙的枕头,他原本的枕头不用了,我请示之后,絮到了我的枕头里,我的枕头高吧,告诉你,多尼,这叫高枕无忧!”
富绶听的稀奇,问:“什么叫高枕无忧?”
马吉翔笑了笑:“这不懂了,你们想想,当初咱们进来的时候,哪天晚上敢睡觉,就怕被拉出去毙咯,现在我已经不怕了,我好好学习,好好改造,不仅不用死,我还能或者出去呢,你说,是不是高枕无忧。”
多尼嘟囔了一句邪魔歪道,下了床铺,而马吉翔则是蹲下,小心翼翼的把拿进来的一双鞋摆正,鞋头朝向外面,富绶见他认真,极为不解,又看了看其余人的鞋,发现大多部分人的鞋都是鞋跟朝外,这也难怪,刷洗干净的鞋要按照规定放在床尾,拿着过来,很容易顺手放在床尾,鞋跟朝外,富绶觉得有趣,问:“马吉翔,你这鞋怎么和别人摆的不一样?”
多尼已经躺在了自己床上,满嘴的阴阳怪气:“能一样吗,你不是不知道,人家马吉翔现在是改造积极分子咯,当然要特立而高标,和咱们能一样么?”
马吉翔倒是不在乎多尼的讥讽,摇晃了一下脑袋,颇为得意:“怎么着,我就是积极分子怎么了,积极分子可以按月领份茶,还可以对外通书信,家人也能来探视。”
“切,谁稀罕那破东西。”多尼扭头朝了墙根,满不在乎的样子,他确实不稀罕那些茶叶沫子,但能说不稀罕自己的家人么,可他不知道自己一家是生是死。
富绶倒是不甘心,依旧不依不饶,问:“马吉翔,你别走啊,你还没说呢,你这鞋摆成这个样子?”
马吉翔见他讨教,说道:“看见没有,我的鞋是朝外的,朝着窗户,这是什么意思,这是向往光明,走向希望。你们的鞋截然相反,朝向的是火炕,是朝向黑暗,走向水深火热,一双鞋摆的方向不同,却是彰显了我努力改造,争取特赦的决心。”
多尼的声音传来:“啧啧,你就吹吧,可劲儿吹,看东番人缺不缺个吹牛,把你特赦出去,封你个吹牛王。”
马吉翔听了这话,心中火起,但是转而又笑了:“我不跟你计较,谁让我是积极分子,你是落后分子呢,我得包容你,我得忍让你。”
嘴上这么说,马吉翔确实走到了书桌旁,拿起一张无用的报纸,用毛笔在上面大大的写了一个正字,然后小心的放在了自己刚摆好的鞋上,富绶抄着手,看着他忙活,脸上满是懵圈,问:“马吉翔,你这又是什么意思?”
马吉翔道:“这叫鞋不压正!”
说完,马吉翔就出去了,富绶自语道:“我哩个乖乖,这汉人是有意思哈,屁大点事,说出那么多道道来,有意思,有意思哈。”
过了好一会,多尼忽然扭过身子,大骂道:“马吉翔这狗日的,骂谁是鞋呢,你才是鞋呢,一双破鞋!”
富绶正要去劝说,就听到外面有人喊:“抓住它,抓住它,看老子不一刀劈死它!”
“哎呦,有人打架,有热闹看了。”生闷气的多尼趿拉上棉鞋就要往外跑,但富绶却说道:“好像是吴应雄的声音。”
“妈的,出事了,准是尼堪又欺负咱们了,抄家伙,干他们!”多尼抄起笤帚,就往外跑,富绶左看看又看看,也没找到什么家伙事儿,抓起一块大煤块塞进了连手套里,准备一会当流星锤使,但二人冲出宿舍,看到的是几十个人围着在院子里,人人喊好助威,满洲、汉人、蒙古人都聚在一起,这可不像打架的样子,要知道,一打架,准是分帮派围在一起,而且人堆里不仅有吴应雄发狠的声音,还有猪叫声。
多尼提着笤帚挤进人群,发现吴应雄确实提着一把菜刀,但腰里还拴着围裙,哪里是在打架杀人,而是在追杀一只猪!多尼拄着笤帚,原本准备看看惹恼,却不曾想那猪跑到了他跟前,撞了一下又跑开了,吴应雄累的气喘吁吁,看到多尼看乐子,骂道:“多尼,你个懒猪,还不快些来帮忙,不帮忙,不给你红烧肉吃!”
“吴应雄,你这个笨蛋,那天还不是吹嘘自己是百战百胜的常胜将军吗,怎么,现在连猪都杀了不了,孬种,看老子的!”说罢,抄起笤帚加入战团,但多尼两条腿哪里跑得过四条腿的猪,他虽然抓住机会,用笤帚狠狠的砸了几下,但猪皮糙肉厚的,哪里是细细的笤帚能砸死的,只是哀嚎的厉害,跑的更快了。
“还看着干什么,来帮忙啊!”多尼累的不清,呼朋引伴起来。
看热闹的人群里,苏克沙哈打趣道:“平日里多尼懒散的跟条老狗似的,从未见他这般卖力过,跑的这么快,跟他爹发丧抢孝帽子的那群人似的。”
福临回头瞪了苏克沙哈一眼,苏克沙哈连忙闭嘴了,而在另一边,马吉翔也陪着朱由榔打趣,说道:“上位您看,关宁旧将吴应雄持刀追杀,满洲提棍堵截,另有西北绿营王进宝在旁策应,蒙古贵酋伺机插手,一头猪能得如此待遇,就是死了,也不冤咯。”
“若是前些年这些人对付东番时,能像今日对付这头猪这般精诚合作,你我等人,也不会落得这般田地!”福临冷冷的说道。
马吉翔缄默不言,冷冷在一旁看着笑话,正闹的欢,张存仁听说了这事也来了,看着七八个人堵不住一头猪,他倒是经验丰富,喊道:“多尼,你用棍子没用,得找麻袋或什么东西先蒙住它,不然得抓到什么时候。”
“看到没有,张存仁这个狗东西,早先挨了多尼的打,现在又恬不知耻的向他示好靠拢,小人!”一向不说话的洪承畴说道。
马吉翔眼睛咕噜一转,心里有了主意,他很不喜欢多尼,也不喜欢张存仁,但平日顶着‘改造积极分子’的高帽也不敢使手段,今日却是好机会,马吉翔走出人群,到阳光地儿里找到晒被子的地方,抓起一条被子扔到了张存仁的脚底下,张存仁正在兴头上,哪里管被子从哪里来的,抓起两个角,像是斗牛士一样,大喝一声:“让我来!”
吼罢,飞身扑上,把猪肉蒙在下面,高第和吴应雄眼疾手快,按住了另外两个被子角,算是制住了这头猪,多尼哈哈大笑:“张存仁,你还有点道道,干的好,今后有你的好儿。”
夸赞的话还没说完,多尼脸色大变,一棍子打在了张存仁的屁股上,骂道:“狗日的奴才,这是爷的被子,你个狗东西!”
张存仁被打的哇哇直叫,可这个时候,他要用身子压住被子下面的猪,哪里敢松手,还是马吉翔上去抢走棍子:“你别打了,这个时候了,你的被子重要,还是大家伙儿吃红烧肉重要,松手,把棍子拿来吧你!”
其余人上前掀开被子,按住了猪肉的腿,马吉翔喊道:“快,找绳子来。”
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上哪里找绳子,为了避免战犯上吊,他们可不被允许持有绳子,就是吴应雄手里那把刀,也是刚刚在帮厨才拿来的,富绶眼瞧着猪已经被制住,心想一头猪,这么多人,怕是没有贡献就不能吃肉,一咬牙,解下了自己的腰带,却是被马吉翔骂道:“富绶,你这个畜生,这是头母猪,不是人,你怎么有这么恶心的想法,还在大庭广众之下。”
“我不是,我没有,我是想。”富绶连忙争辩。
马吉翔道:“想,想也不行,龌龊的想法!”
吴应雄抄刀进来:“累了半天,终于按倒了,呵呵,看我一刀结果了它,也省的找绳子了。”
高第看了一眼他手里的刀:“真是蠢,这菜刀能杀猪,得用牛耳尖刀才行。”
“上哪里找那玩意去,哎,马吉翔,你跟守卫熟,不如借他们的刺刀用?朱由榔,你面子大,你也帮着去借!”人群中有人起哄。
朱由榔道:“借刺刀?我给你借个手榴弹不行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