科布多河渡口。
革囊渡河是游牧民族的传统手艺,把羊杀了,小心剥下全皮,用绳索系紧口子,吹气成气囊,然后用绳索和木架拴在一起,就能做成浮筏,再进行勾连,就可以在水平平缓的地方架设起浮桥,浮桥已经架设好了,但因为春天到来,积雪融化,冰凉的河水上涨,流速很快,即便选定的位置不错,整个部落渡河也很缓慢,特别是牛羊容易被被惊,总是会有人马落水,许多人畜掉进冰凉的河水就再也上不来了。
当东方的地平线上升腾起土黄色的烟尘时候,清军上上下下都知道,敌军到了,但清军都有提前准备,军队已经沿河列阵,静等战斗了。
因为清军的首要任务是掩护八旗各部渡河,而因为长途迁徙、几番血战,麾下兵卒不多,马力衰弱,玄烨和费扬古商议之后决定把兵马摆在渡口两侧,结成阵列,先挫敌军威风,待部众远离战场之后,再定军略。
等西进军团赶到的时候,看到就是一大团的刺猬阵,清军用栅栏和车辆组成环营,把渡口和没有来得及的满洲部众护在身后,因为清军没有任何主动进攻的意思,且已经结阵以待,以逸待劳,纵然还有些兵力优势,李君华也没有贸然进攻,而是召集将校军议。
“都坐下吧,军中不必拘礼,在这帐中,人人皆可畅所欲言。”李君华让将校们坐下,温言说道。
虽说一路领兵西来,但李君华从不做两件事,一是领兵冲阵,白刃格斗。二便是插手排兵布阵。前者不仅需要勇气,还要不牺性命,而身为帝国太子,不立于危墙之下,是对自己负责,也是让身边人宽心。至于后者,他的身边有太多将校,有人身经百战,有人毕业于专业学堂,哪个都比自己更适合。
“太子爷让坐就都坐吧,都麻利些。”陈平见几个藩将犹豫,沉声呵斥道,然后率先说道:“看清军的架势,不等牲口牧民渡河完是不准备打了,看来还是我们主动攻击。卑职刚刚派人上游下游的看了看,如今都已经化冻,水流湍急,水深也不适合泅渡,原本想着在上游做几个筏子,覆上油料柴草,烧了清军的浮桥,可清军在浮桥上游二百多步砸了木桩下去,顺流而下的东西必然被拦住。看来硬碰硬是避免不了了,清军的乌龟壳厚实的很,凭咱们手里这些家伙什,硬打怕是不好打。”
有陈平抛砖引玉,诸将都是发表了意见,意思差不多,不好打。
之所以不好打,一来是火器不够,军中最重的火炮就是能被骆驼驮着跑的一磅炮,有效射程不比火枪远,难破敌工事。二来就是西进军团军卒来源复杂,战力驳杂不一。西进军团中,最精锐的有两部,一部是李君华从行营出发时带来的骑兵,阵法娴熟,破敌冲阵最合适不过,但历经折损,兵力不足一千,另一部就是陈平从哈密带来的绥靖藩兵,剽悍耐战,但只能算是机动步兵,骑战不行,其余的都是扎萨克图人和和林收来的散兵游勇,在复仇和厚赏的激励下,有一股子血勇,但过于松散,只可做离合之兵。
“要不要在上游拦水坝,冲垮敌营?”有人问到。
“到那个时候,满洲人早就跑光了,再者说,把这段河弄成烂泥塘,我们怎么渡河追击?”李君华直接否决了这个提议。
“那就直接打,不管怎么说,我们还有优势。”陈平索性直接请战,眼睛悄悄与乌以风交流了一下,二人私下有商议,不可让太子犯险。
“怎么打?”李君华问道。
陈平说道:“敌军前沿平坦,但卑职派人侦查过了,中间有大块的泥沼,人马不好展开,进攻就要把兵马分两部分,显然敌军对战场是精挑细选过的,咱们必须分兵,可若均分,左右两侧都不好打过,卑职觉得还是选择一个侧重点突破为好,卑职愿担任主攻。”
李君华点头表示同意,敌人已经结阵立营,进攻就是攻坚战,而能执行攻坚的就只有关西绥靖区陈平带来的藩兵了,陈平率领本部,最合适不过。
“好,就按照你说的办,你来主攻,巴巴图尔的兵马加强给你,你把骑炮营交给我,我带人守住泥沼右侧,适当佯攻施加压力,如何?”李君华问道。
所谓骑炮营实际就是装配有一磅炮的骆驼,这种西征时候敌人用过的招数因为简单好用,已经被关西绥靖区执掌,因为只是轻炮,甚至有些索性是大号的火绳枪,而又需要骆驼驮载,难用来进攻,而结成驼城,用于防守再合适不过了。
“如此甚好!”陈平应了下来。
“好,那就开饭,让军卒吃顿热乎的,明天一早进攻。”李君华吩咐道。
第二天天亮,李君华来到前沿,他指挥的右翼已经展开,骑炮营和辎重队的骆驼已经结成了驼城,为了便于出击,驼城之间留有缝隙,乌以风已经把编列好的蒙古弓箭手充塞其中,并且连夜打造了挨牌拒马作为工事,而骑兵则放在侧后,以备敌人冲击。
“哪个是伪帝康熙?”李君华骑在马上,手持望远镜,问道。
乌以风展开自己的望远镜,细细在敌阵之中查找,很快就找到了被护卫在一群精骑中的康熙,说道:“殿下,那骑乘黑马的就是,就是那个麻子脸。”
李君华顺着乌以风指的方向看去,果然看到一个年轻人在阵后驰骋,不时叫嚷着什么,笑了笑:“据说他与我同岁。”
乌以风笑了:“只是同岁不同命。”
“你说的对,说的好。听人说,很多满洲人都认定他是中兴之主,韬略远胜父祖,那我倒是要看看,他耐不耐的住诱惑了。来人,把我的大旗竖起来。”李君华吩咐道。
当清晨的太阳升起,散发出耀眼光芒的时候,陈平指挥的左翼已经开始了进攻,最先出动的是巴巴图尔指挥的一支轻骑兵,他们斜着掠过清军的正面,向半空射出箭矢,因为眼睛直接朝着太阳,照的人睁不开眼睛,清军只听到蹄声如雷,滚滚而来,正准备还击的时候,第一波箭雨已经落下,把躲避不及的人射杀在了当场,清军立刻反击,各类远射武器不断还击,射来的多是箭矢而少有铅弹,对于如今的清军来说,火器弹药已经是非常稀缺的武器了,处于消耗殆尽的状态。
好在步兵使用的步弓要比骑弓硬的多,双方对射之中多有损伤,而陈平派遣的第二波攻势已经压上,这一波则是绥靖旅的步兵,关西绥靖区的绥靖旅混杂了各族士兵,统一使用帝国的出产的燧发枪,组成步兵线列,借助骑兵的掩护向前推进,但并未进入清军弓箭的射程之内,而是在距离阵线约两百米的时候就停下,迅速以营为单位,组成厚重的步兵大阵,并且在扎萨克图人还与清军对射的时,就发出了营级齐射,使用的是超越射击。
线列步兵的超越射击以营为单位,枪口斜指天空,各营的仰角并不一样,目的就是让齐射发出的铅弹在落地的时候尽可能覆盖更大的区域,这种射击对集结在一起的大军团目标非常有效,而清军对此再熟悉不过,前沿的弓箭手有挨牌和栅栏躲避,而后面防冲击的步兵和骑兵则躲在早就搭好的木棚或者车辆下面,只不过,绥靖旅的目标并不是这些早有准备的士兵。
线列步兵的枪口仰角躲在三十五到四十五度之间,这意味着,铅弹打出去之后,覆盖的是六百米开外到一千米之间的片状区域,即便线列步兵与前沿还有二百米,但最近的覆盖区域也远远超过了清军的阵线厚度,线列步兵们打击的是藏在阵后,准备渡河的人畜!
这些人畜可没有任何防护,当铅弹如暴风骤雨一般落下的时候,清军营地深处顿时溅起一片片的血花,超越射击出去的铅弹动能已经没有那么大了,但残余的能量依旧足够让人畜受伤,人还好说,受伤的牛羊马骡立时骚动起来,原本就没有被圈起的牲口因为疼痛和惊吓四处乱窜,撞翻了帐篷,撕扯人群,不仅让码头乱做一团,甚至还从后面冲击了清军的阵列,惹出了越来越多混乱,而这正是陈平所需要的。
当混战产生之后,原本已经因为火器射击而刨脱离锋线的扎萨克图骑兵再次折返,只不过这一次没有游离骑射,而是趁着混乱直接扑上,到了近前,也不下马,随手抛出栓了抓钩的绳索,挂在了清军阵线前拒马和栅栏上,马匹拖拽直辖,这些简易的工事被撕扯烂,清军阵线瞬间出现了一个大口子,而陈平亲自率领的骑兵队伍从线列步兵方阵之间的缝隙中超越到了阵前,迅速结阵冲锋,冲在最前面的是帝国精锐的骑兵,他们照例组成两道骑兵线,在宽阔的草地上缓缓加速,直接从扎萨克图人打开的缺口冲了进去,大肆砍杀冲撞,把清军这段防线搅得天翻地覆。
而后方的线列步兵则缓缓压上,同时向两侧散开,中间的超越射击,而两翼则直接把枪口顶到了清军的脑门上。
“右翼怎么败的这么快,阿灵阿那个蠢货!”玄烨在后方就看到右翼先是有火器爆鸣之声,继而右翼后方炸开了锅,紧接着就是腾起战马飞扬起来的尘土,部署在右翼的兵马就死伤惨重,完全谈不上阵型了。
“皇上,不能让右翼这么败了,若是敌人直冲浮桥,一切就都完了!”费扬古说道。
也由不得玄烨犹豫:“费扬古,把两黄旗骑兵给你,立刻支援,右翼交给你了,阿灵阿那个蠢货靠不住!”
“是,皇上。”费扬古应了一句,翻身上马而去。
玄烨伸长了脖子去看,看到不仅敌军的骑兵已经入了阵中,而且后继的步兵也随之进入,维持着阵型,不断撕扯冲击,他知道帝国步兵方阵之威,费扬古的骑兵可以用反冲击挡住敌人的骑兵,但若无法破开敌人步兵大阵,依旧难保右翼无虞,可帝国一方的步兵方阵是最难破的。
“左翼进攻吧。”玄烨最终下达了另外一个命令,他不能把希望寄托在八旗兵从未做到过的东西上,如今也看出了,右翼是受到了敌人主力进攻,与其和敌军争夺鏖战,不如主动在左翼展开进攻,一举破之,那右翼之危自解了。
与左翼打的难舍难分不同的是,李君华指挥的右翼就安静了许多,因为最仪仗的线列步兵和正规骑兵都交给了陈平,李君华除却少数的侍卫亲信之外,指挥的多是藩兵,因此在左翼进攻的时候,他只是派遣骑兵各自组队,对清军前沿进行骚扰,趁着双方交火的时候,把驼城向前移动,到了敌军工事前三百米左右。
玄烨下定决心全面进攻,立刻全军压下,两千多骑兵出了大营,直接冲击右翼军的侧面,但在侧面,李君华专门布置了驼城和步兵方阵,步兵都是新加入不久的蒙古人,多是从和林收归麾下的,这些人对满洲人有着不共戴天之仇,悍不畏死,倒也不用担心溃败,因此这些方阵都大多装备的是一丈有余的长矛,数百个士兵围成圈,长长的长矛斜着指向天空,用脚踩住矛尾,防止战马冲击,而中央则是弓箭手,不断向外面运动的骑兵抛射箭矢,这已经不能说是步兵方阵了,更贴切的形容应该是一个长矛刺猬或者豪猪。
这样的方阵只要不自己崩溃是不会被冲破的,别说清军这些骑兵,就算是泰西各国曾经的全身覆盖重甲的骑士老爷们,在这类阵型面前也是束手无策,但玄烨可没有给手下试探或者选择的权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