科布多。
这是关西绥靖区大校阅的日子,在漠北战争结束后,关西绥靖区已经不是那个孤悬于西域的小地方,而是包含了科布多、乌里雅苏台和唐努乌梁海在内的大片区域,之所以如此划归,就是为了让这个绥靖区承担起帝国西北的边防重任,而绥靖区依旧掌握在陈平手中。
校阅除了陈平直属的马、步、炮三军进行武力展示外,还有各扎萨克各旗佐的兵卒校阅,关西绥靖区,一年两次大校,春季校阅检验的是军队过冬的情况,而秋季则是关西绥靖区兵力最强盛的展示。
而在校阅中,最吸引人眼球的就是理藩院下属各藩贵族的大比武,火枪射击、弓马骑射、投矛摔跤,贵族子弟借助这个时间展示自己的能力,以期待获得将军的认可,谁都知道,陈平将军只看重能力,不在乎出身,平民与贵族没什么两样,庶子与嫡子毫无分别,尤其是庶子们,更希望通过绥靖区的上升渠道,获得在家中得不到的地位和爵位。
蒙古、布里亚特、哥萨克、女真还有卫拉特人,鲜衣怒马的骑士尽情在天地之间展示着自己的能力,希望获得赏识,成为帝国的鹰犬爪牙。
各种能力的展示让科布多的气氛高涨,而吐尔逊却风尘仆仆的出现在了关西绥靖将军陈平的面前,面色凝重,说道:“将军,很抱歉,我带来了一个坏消息。”
陈平笑呵呵的说道:“吐尔逊伯克,我却有一个好消息告诉你,你的孙子麦吉在今天的比武中胜出,我已经决定让他做个参领,吐尔逊,我的老朋友,你的子孙之中终于有胜任军职的人了,记得两年前,麦吉还是一个刚刚从陆军学堂毕业的书呆子,而今天,他却已经成长为一个优秀的军官,你应该感觉到欣慰才是。”
“多谢将军的提拔,但我想要尽快告诉您那个消息,请允许我单独禀告。”吐尔逊小心说道。
陈平呵呵一笑,环视一周,说道:“你得给我一个充足的理由,让我避开这些忠勇的帝国将士。”
吐尔逊上前两步,压低声音说道:“噶尔丹,是有关噶尔丹的。”
陈平听到这个名字,脸色为之一变,微微点头,说道:“好吧,跟我到帐篷里去吧。”
吐尔逊轻轻向周围不明所以的将领俯首,以表示歉意,然后跟随进去,吐尔逊进入帐篷,说道:“将军,我记得在漠北战争前后,那时皇上还在潜邸,几次有命令来,让我们关西绥靖区协查噶尔丹,但这个人在官方通告中已经死了。”
“是的,多亏你还记得,怎么,他出现了吗?”陈平问道。
吐尔逊点点头把在塔尔巴哈台看到的听到的一股脑说了出来,最后提醒道:“很奇怪,准噶尔部落内部都说噶尔丹是从藏地还俗而来,但是您知道,藏传佛教的还俗是非常罕见的,必须要有充足的理由,往往是一件大事,但噶尔丹不声不响的还俗了,而且还是伪装成普通牧民应募士兵的方式出现在僧格面前,这一切都不同寻常。”
“那你觉得还有什么不同寻常的?”陈平坐在椅子上,微笑问道。
吐尔逊犹豫片刻,说:“卑职觉得,最不同寻常的就是皇上为何会对噶尔丹如此重视。”
陈平见他说了实话,也就不再隐瞒:“原因有二,其一,重视噶尔丹的不是皇上,而是太上皇,当年是太上皇下密旨,处死噶尔丹,却没有说缘由。
其二,皇上在潜邸做太子的时候,与诚王交好,二人只办砸过一件事,那就是因为大意和多心,让噶尔丹逃脱。”
吐尔逊闻言一愣,一听涉及太上皇和皇帝,立刻后悔不该多言,而陈平说道:“你立刻联络准噶尔王僧格,让他把噶尔丹处理掉,至于条件,你可以随意答应他。”
“这这么大的事,不用禀告朝廷吗?”吐尔逊诧异问。
陈平道:“禀告还是要禀告的,但不是等皇上的旨意,我们必须先动起来,短短一两个月,噶尔丹就开始执掌军权了,而从科布多到申京一个来回,至少需要三个月,甚至半年时间,我们耽搁不起。”
“是,噶尔丹确实是个大隐患,他本身就是老汗王的幼子,又因为做过僧侣,是两位黄教领袖的弟子,在准噶尔部落里威望很高,让其长期经营,必为祸事。”吐尔逊道,但又说道:“将军,僧格同样是一条毒蛇,他会狮子大开口与我们讨价还价,最重要的是,如果通过僧格除掉噶尔丹,那么一切都要寄希望于这个不可靠的家伙,一旦出现意外,让噶尔丹脱逃,那可就。”
陈平摊开手,说道:“此刻没有作为,肯定是错的,做总比不做的好,而且你觉得,即便我们等到朝廷的旨意再行动,就一定会成功吗,我们近在咫尺都没有万全之策,万里之外的申京难道就有好办法?”
吐尔逊不得不承认这一点,毕竟因为当初是帝国一方宣布噶尔丹意外身亡的,不可能再要求僧格交人,即便是皇帝的旨意,多半也是和陈平一个打算。
“出现意外又如何,西北也该动一动刀兵了,省的内阁总是说边疆无事,打压武人。”陈平似乎有些愤懑的说道。
半个月后,天山北麓。
一头母鹿行走在满是嫩草的杂树林里,啃食着肥美的草叶,一双耳朵竖的直愣愣的,警惕的注意着周围的环境,它刚刚越过了寒冷的冬季,不想死在春日的猎人手中,然而,随着一声唿哨,树林外冲来一支骑兵队,吹着号角,大声吆喝,受到惊吓的母鹿跑出了树林,却是落入包围圈之中。
“春天的鹿肉可是酸的,不甚好吃,而且皮毛也没有那么鲜亮。”僧格笑着对身边的陈平说道。
陈平摆摆手:“打猎是其次,关键是让儿郎们松松筋骨,实话说,这批兵是从京畿一带刚调遣来的,还不熟悉西北的状况,幸好骨干精壮都是老人,僧格,你说说,他们怎么样?”
僧格环视周围,看着骑乘战马的士兵在纵横驰骋,如同两只大手把从树林里驱赶出来的猎物围困起来,这些人并不适用火器,而是张弓驰射,很快就把猎物杀灭当场,若非骑乘的战马高大,衣甲又统一的话,僧格都要以为他们全都是蒙古人了。
“都是精悍之士,将军麾下将士真是不可多得。”僧格说道,然后丢掉这个话题,问道:“噶尔丹那件事,有吐尔逊先生来一趟也就是了,怎么敢劳烦将军大驾呢?”
陈平笑着说:“噶尔丹的事只能算是本将的一点私人请托,算不上公务,此次来,是为了公务的。关西绥靖区今年照例要与你们准噶尔部合击北面的满洲人,连续打了两年,相信也熟悉了,今年规模要大一些,需要准噶尔部出骑兵五千。”
“这好说,好说,勤劳王事本就是我等藩部该做的。”僧格笑呵呵的说。准噶尔协助帝国进攻满清也有两年了,一直都是出工不出力,做做样子,帝国方面也假装不知,毕竟准噶尔只要出兵,清军就不能坐视不理,被牵扯部分精力,如此也算够了。
陈平道:“既然大汗答应了,那就好说了,今年通力协作吧。”
僧格却是继续问道:“噶尔丹非死不可吗?”
陈平笑了笑:“那是自然,大汗不会要告诉本将,那是你的兄弟,你下手不了吧。条件随你提,只要本将能做主,就不会推辞,若是本将做不了主的,那就麻烦了。”
僧格道:“不敢,只是准噶尔的火器日益增多,我一直想建一个修械所,修理手头的火器。”
“这个好办,一应器械从关西绥靖区采买就是了,关键还是工匠,本将麾下的工匠没有奴籍的,不好赠予,你派人去内地雇佣又是违反法律,只能你遣人到关西,随我麾下工匠学习,左不过一年,也就能熟练操作了。”陈平下了马,走到树荫下的凉棚,奴隶们已经把猎获的猎物收拾起来,炖肉烤串,忙的不亦乐乎,见陈平与僧格进来,阿奴塔娜立刻吩咐人上酒。
“阿奴,你留下侍奉吧,让其他人退下。”僧格吩咐道。
陈平端起酒杯一饮而尽,继续说道:“你和吐尔逊伯克的买卖可以公开了,你们与哈萨克人以及西面的那些游牧民族常年战争,捕获的人口很多,你们一向是留女人和幼童,超过车轱辘的一律杀掉,而我的绥靖区却对人口来者不拒,强壮的汉子尤为需要,你我各取所需罢了,公开之后,本将可以安排部分用火器结算,这对你也是很有利的。”
僧格欢喜的同意了,亲自给陈平斟酒,然后说道:“将军,这些年我对帝国一向恭顺,而我的兄弟们却阳奉阴违,屡屡阻挠我抗击满清和俄罗斯,希望您能在这件事上帮助我。”
陈平听了这话,眼睛里闪过一丝狞笑,准噶尔内部还有卓特巴巴图尔和车臣两股实权贵族,是帝国支持用来削弱僧格势力的,而僧格的意思很简单,要做准噶尔唯一的汗王,显然,这一点陈平是不可能支持的。陈平笑着说道:“你说的这些我并不了解,你的兄弟不恭顺不忠诚,你可以准噶尔大汗的身份来惩戒,但一定要有证据抓住把柄,这样帝国才能认可。”
这种默认的态度让僧格看到了曙光,僧格说道:“感谢将军理解,这次邀请各部出兵,如果他们再阳奉阴违的话,我就不会客气了,而噶尔丹也会在这次会议上受到惩戒,这段时间,他在准噶尔蛊惑人心,戕害帝国商旅,实在是罪不可恕。”
陈平点点头:“如果是这样,那就太好了。”
阿奴塔娜在一旁静静听着二人的谈话,听到僧格要在会议上杀害噶尔丹的时候,她脸色微变,但很快就调整过来,甚至在僧格的要求下献上了一段舞蹈,而陈平没有在准噶尔部多呆,而是前往了和硕特部鄂尔齐图汗的领地。
在陈平走后,僧格坐在一堆食物旁,沉思了许久,阿奴塔娜陪坐在一旁,看着自己的夫君,感觉他的神思似乎不那么稳定,僧格这团火焰终究不如当年繁盛了。
“阿奴,我们的孩子有三个月了吧。”僧格摸了摸阿奴塔娜的小腹,问道。
阿奴塔娜点点头:“是的,这个冬季,您又会做父亲了。”
僧格叹息一声:“可惜,我不能陪伴他成年长大了。”
阿奴塔娜没有说话,僧格已非壮年,年近五旬的他在草原已经算得上长寿,但再论十五二十年却是万万不敢想的,阿奴塔娜不禁为自己的孩子前途命运发愁。如果僧格长寿,自己的孩子会按照幼子守灶制度继承僧格大部分的遗产,可如果在孩子成年前僧格就殒命,那么自己和孩子都会成为下一任大汗的财产,进入收继婚的传统之中。显然,孩子是无法与下一任大汗的孩子竞争的。
僧格忽然笑了笑说道:“幸运的是,我的百灵鸟依旧美丽,婀娜多姿,刚才连陈平都看呆了阿奴,这些酒菜你收拾一下,分成两份,待会你亲自给策妄阿拉布坦和策凌敦多布送去吧。”
阿奴塔娜轻轻点头,一边收拾,眼泪却是滚滚而落,她知道僧格这么安排的用意,让自己亲自送酒菜给他两个成年的儿子,就是试探儿子对自己这个继母的态度,这算是一个考验,观察其对继母的态度,以确定下一任大汗的人选。
而这意味着,僧格认定自己活不到幼子成年了,阿奴塔娜的命运终究是被下一任大汗收入帐内,这也算是僧格对她最大的负责了。
但阿奴塔娜却不喜欢僧格的两个儿子,一个狡诈浑恶,一个蛮横凶狠,对他们自己的妻子都很暴力,又会怎么对待自己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