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为十七世纪人口和国力都仅次于中国的封建王朝,莫卧儿最不缺少的就是人力,而且他们与葡萄牙人打了上百年的交道,也长期比大明王朝更开放,可以很方便的获取先进的火器,火绳枪、大炮都是很普及,洒乌兹的军队是有他的父亲建立的,里面还包含了一支葡萄牙雇佣兵担任的顾问团。
按照情报,围攻第乌商栈的莫卧儿军队一开始有一万六千人,但是随着久攻不下,逐渐增兵到三万,而商栈里只有不到七百名武装人员,但他们已经坚持了六个月。
商栈就是城堡,工事给了帝国一方充足的优势,整个商栈饱含了帝国先进的城防技术,科学论证过的棱堡结构让守卫对外射击毫无死角,而唯一通往陆地的方向还是沼泽和水滩。
第乌商栈里粮食和火药是充足的,火枪和火炮的数量也足够,简直就是一个长满刺的刺猬,给了莫卧儿人巨大伤亡,在过去的六个月里,至少有一千四百人倒在了商栈工事前,所以当远征舰队赶到的时候,看到的就是围城战形成的丑陋画面。
商栈周围到处都是泡的发白长满蛆虫的死尸,很多畸形到令人作呕,而矗立在海边的商栈城堡密布着各种灼烧和撞击的痕迹,火焰与浓烟充斥在人的眼睛里,这哪里是战场,简直就是地狱,唯一值得庆幸的人,帝国的金龙旗依旧在飘荡,虽然它已经被打的千疮百孔。
“这么大的浓烟,印度人不会以为烟熏可以解决问题吧。”一个参谋看着内陆的浓烟,嗤笑到。
葡萄牙指挥官摇摇头:“不,莫卧儿人在焚烧尸体,那个指挥官洒乌兹是一个暴虐成性的家伙,与他们的皇帝一样,人命在他们眼里只是一个数字,一百个奴隶也不如一枚炮弹值钱,信仰天方教的士兵勉强能与牲口地位媲美,但其余的异教徒就不如柴草饲料了。”
此时洒乌兹正坐在一处高台下的藤椅上,身边那头酣睡的白象是他的坐骑,在这处高地可以俯瞰大半个战场,目光所及是一片泥泞,烂泥之中塞满了尸体、武器残片,发出的腐臭味道飘向敌人的城堡,从开始围攻,他就知道,这城堡不好打,但没想到会坚持六个月,坚持到敌人的舰队到来。
他已经得知己方舰队毁灭的消息,但他不在乎,莫卧儿帝国有的是异教徒,他们有木头有铁钉有绳索,随手给他们一个指标,他们就能把船重新造好,然后再把这些蠢货绑在船桨上当奴隶,就是一支舰队了。
洒乌兹要做的就是等待,在更远处,他埋伏了一万步兵和四千骑兵,等待敌人上岸,而另外一个等待就在脚下的树林里,那里不断有奴隶把箩筐搬运出来,泥浆和土块倒在一边,一条地道已经掘进到敌人堡垒下面,接近完工了,这就是他送给远征舰队的礼物,让这些傲慢的中国人亲眼看着他们的同胞和城堡炸上天!
帝国号上。
全体军官站在甲板上,看着旗语兵与第乌商栈互通消息。
“殿下,第乌危在旦夕,只剩一百四十个活人,火药已经不够开炮,只能用于枪械,饮水污染,储存不足,干饼发霉咸肉生虫,然,无一人投敌,我等誓与商栈共存亡。”赵铭德站在林君弘身边,缓缓为他翻译到。
帝国号上寂静无声,听到这惨状,很多人忍不住落泪,未曾通联完,一个年轻参谋说道:“王爷,我们快些登陆,解救他们吧。”
“是啊,他们是我们的同胞呀。”
“王爷,下令吧,我等海军也愿意上岸助战!”
林君弘脸上的笑容消失,他不想登陆与强大的莫卧儿军队展开陆战,这是从一开始就定好的方略,陆战应该是大王爷李君度吸引走莫卧儿人主力之后才可以。但他不知道该如何说服这些热血青年,或者说,他不知道如何对面前的惨烈视而不见。
“安静,都安静!”赵铭德喊道,继续翻译:“贼酋狡诈,设有伏兵于五里之外,意图半渡而击,请殿下切勿登岸折损国威,另,敌军穴地攻城已有三月,已至商栈之下,随时城破,便是登岸亦不可解救,我与诸兄弟决意赴死,只盼殿下为我等复仇,退役海军中校,第乌总理事许志伟敬上,许某顿首再顿首,万望殿下以大局为重,以我等为轻。
帝国万岁,皇帝万岁!”
赵铭德翻译完,问道:“王爷,现在该怎么办?”
林君弘淡淡说道:“等。”
“等什么?”一个年轻参谋大着胆子问道。
林君弘说:“等一个可以拯救他们的机会!”
高台。
乐师在拼命演奏,歌姬卖力扭动着身躯,杂耍艺人满身大汗的耍弄着各种戏法,而两侧展开的宴席上,衣着华丽的将军们在痛饮美酒大声欢笑,这里像极了庆功宴,但一切却都没有结束,这种松散奢靡的景象只是用来展示给帝国方面的使者来看的。
洒乌兹见使团到来,靠在了白象的身体上,故作轻蔑的看向这群使团,但却很快发现了不同,因为使团虽然穿着帝国海军的军服,但一个个肤色深浅不一,鼻梁高耸,完全不像是汉人模样。
“尊贵的诚王殿下希望能与洒乌兹大人进行友好的会谈,特让我等带来了精美的礼物,殿下说,杀戮是对所有神灵的亵渎,真正尊贵而勇敢的人应该用文明人的方式解决矛盾。”正使说着。
洒乌兹听着这熟悉的语言,站了起来:“等等,你是来东方的使者吗?”
“这是的,洒乌兹大人。”
“可我为什么看你这么像我们莫卧儿人,还有你身后这十个人!”洒乌兹狐疑到,然后吩咐:“来人,把他们全都剁碎!”
“大人饶命,大人饶命呀。”
使者这才说了实话,他们原本就是莫卧儿王朝军队中的一员,奎隆之战时被俘,前几日才被许诺自由,说是允许他们代表帝国来通使,之后就可以带着赏金返回家乡,若不答应就是死,这样他们才来了。
洒乌兹准备了这么多是准备给帝国的人看的,不曾想来了一群假的使者,他原本就心情暴虐,此刻再也忍不住,吼道:“把这十一个人的四肢砍断,插在旗杆上,手臂和大腿喂狗,我要他们死之前看着自己的四肢被野狗吃掉!”
“洒乌兹,你这个暴虐成性的畜生,死后会下地狱。”
十一个使者被拖拽走了,人群之中,一个身材魁梧的将军站起来,略作迟疑,对洒乌兹说道:“大人,如果您斩杀了这些使者,就意味着和东方人的谈判彻底破裂了。”
“萨瓦,你在教我做事吗?”洒乌兹冷冷问道。
萨瓦低头表示不敢,萨瓦是古吉拉特的巴克希,也就是一省的军事长官,洒乌兹麾下这支军队大半属于他,但此刻他却不得不向拥有皇室背景的洒乌兹低头,低下头的萨瓦眼睛里闪过了一丝仇恨,但紧接着消失了。
“我们手下还有中国人吗,我说的是看起来就像中国人的人,而不是那些取得什么国籍或者许可的奴隶。”洒乌兹问。
萨瓦连忙说道:“有的,四天前有一艘船送来了两门十八磅的重炮,出售的商贾中就有四个中国人,绝对的黑发黄皮肤。”
洒乌兹哈哈一笑:“你看,在黄金面前,任何人都是疯狂无畏的。”洒乌兹先是感慨了一句,然后说道:“萨瓦,把那四个中国人杀了,脑袋砍下来给那个什么尊贵的殿下送去。”
“是,我这就派人去做。”萨瓦俯身说。
洒乌兹摆摆手:“不,萨瓦,我的意思是让你亲自去做,亲自砍掉那些人的脑袋,然后亲自给那位殿下送去。怎么,你想违抗我的命令吗?”
萨瓦咬着牙,坚定的摇摇头。
一个小时后,他出现在了帝国号战列舰上,全身是血的他把四个脑袋仔细摆正,说了这些脑袋的来历和洒乌兹的原话,战列舰上的军官们群情激愤,若不是林君弘喝止,就要把萨瓦斩成肉酱了。
“将军,洒乌兹是否要求您什么时候回去?”林君弘轻声问道。
“不,没有,或许他以为我回不去了。”萨瓦盘腿坐在甲板上,平淡的说道。
林君弘笑了:“那可会让他失望了,来人,请萨瓦将军去清洗一下身上的污垢,用一些饭菜,一会把本王给洒乌兹大人的礼物带回去。”
“带回去,礼物,什么礼物,您不杀我吗?”萨瓦问道。
林君弘指着远处出现在海平面上的舰队,说道:“我的礼物就在那支舰队之上,萨瓦将军,耐心一些。”
当远处的那支舰队出现在远征舰队的旁边时,远征舰队上爆发出了阵阵欢呼声,因为那是远征舰队的援军,来自帝国的非洲殖民地,隶属于非洲公司的西印度洋舰队,这支舰队原本只有三艘重巡和七艘纵帆船,但出现的时候却是有二十多艘船,其余都是南亚风格的三角帆船卡拉克帆船,而这些商船民船则是被西印度洋舰队捕获的,全部来自莫卧儿帝国。
萨瓦在傍晚的时候回到了洒乌兹的身边,巨大的火堆照亮了洒乌兹那张阴晴不定的眼睛,洒乌兹问道:“萨瓦,你回来了,难道你也投降了他们吗?”
“不,没有,那个中国的国王是为了让我把给您的礼物送过来。”萨瓦说道,他的声音有些低沉,分不清悲喜。
洒乌兹看了一眼萨瓦手下带回来了四个箱子,哈哈大笑起来,说道:“上一次送我了镶金的船体模型,这一次是什么?四箱子银币?”
萨瓦摇摇头,洒乌兹继而眼睛一亮:“难道是四个美人儿?”
周围的将军全都哈哈大笑起来,萨瓦依旧摇头,主动打开了四个箱子,里面滚出了人头每个箱子里有十颗,一共四十颗。
“这是人头,四十个莫卧儿人的人头,那个中国国王说是对您杀害四个中国商人的回应,他还说,您之后每杀一个中国人,他就会以杀死是个莫卧儿帝国的天方教徒为回应。”萨瓦沉声说道。
“他杀一个莫卧儿人,我会杀死一百个中国人!”洒乌兹高声怒吼。
萨瓦道:“洒乌兹大人,请让我说完,好吗?”
见洒乌兹沉默,萨瓦说道:“这四十颗人头并不是在南部俘虏的士兵,也不是上岸劫掠的平民,而是乘船前往麦加朝觐的贵人们,我亲眼看到他们派遣快船在往返麦加和莫卧儿之间的航线上拦阻,已经控制了十七艘船,我登上了其中两艘,上面的贵人们都被锁在湿热的船舱里,据说有一千四百多人,男人、女人和孩子都有,这一次是四十个男人的脑袋,下一次就会有孩子和女人的夹杂其中。
而且那个中国国王还说了,他愿意用这些人换取第乌商栈里的异教徒的生命,而如果您拒绝,毁灭了商栈的话,他会点燃十七艘朝觐船,把所有的教徒全部烧死,然后永远封锁航线,让莫卧儿虔诚的教徒再也无法前往麦加朝觐。”
“该死!该死的异教徒!”洒乌兹气的哇哇大叫起来,他挥舞着拳头许久,踹翻了身边的一切人和物件,但却没有下达了一个大家常见的暴虐命令,因为他无法承受林君弘报复的代价。
能够前往麦加朝觐的莫卧儿人都有些背景,一千四百人被杀,肯定会惹出轩然大波,更重要的是断绝朝觐航线的条款,要知道,按照教规,每一个天方教徒一生都尽可能的前往圣地朝觐,如果失去了这种机会,他们还算虔诚之人吗?
而莫卧儿一直与波斯的萨非王朝之间进行战争,陆地前往麦加的道路早已堵死,只能从海洋前往。
“尊贵的洒乌兹大人,我们已经把炸药安在了第乌商栈的城墙下,只需要您一声令下,就可以把那个折磨了您半年的商栈炸上天。”一个葡萄牙顾问走来,欢喜的向洒乌兹说道。
洒乌兹冷冷看了他一眼,拔出佩刀刺入了他的胸膛,狠狠的转动刀柄,任凭鲜血喷溅了一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