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万岁很不习惯蜀王府那些奢靡精巧的玩意儿。金杯银盏到他手中,轻轻一捏,扔到地上。
大碗喝酒,大块吃肉,方能痛快。
最痛快的,还是杀人。
但葛宝的话,如同一道符咒,紧紧箍在他的头上。
十多年以来,每天都要杀人的习惯,哪能说改就改?魔性发作时候的痛苦,远比头疼,更难忍受。
皇宫里的太监宫女依然每天减少,老万岁的头疼无人能治。
青羊宫的清夜道长、大慈寺的悬空和尚,还有两个洋教士被先后招进宫来,陪着他谈天说地。
若干年前,他被金钗魔女重伤,是清夜道长将他从阎王那里拉了回来。这个救命之恩,他一直记得,对清夜便分外亲热一些。
医者仁心,清夜也尽心尽力为他医治头疼。葛宝那张纸条,老万岁给他看了,问他可有破解之法。
他答:“葛宝道长不是下了咒,而是开了药方。良药苦口,就看你怎么选择了。我能做的,只能是每天为你缓解疼痛,却无法断根。”
悬空和尚左一声阿弥陀佛,右一声菩萨保佑。
洋教士知识渊博,为他打开了另一个世界,一个科学的世界。
他知道了火炮是怎么制作的,兴致勃勃造了一批,让定北王张能奇拿去攻打绵州的马珂。
两军对阵,马珂骑兵呼啸而来。
定北王大刀一挥,命令道:“开炮!”
等了半天,没有炮弹飞出。手下兵丁不知道出了什么事,一阵手忙脚乱。
张能奇只好咬咬牙,带着大家冲上前去,拼命砍杀,结果大败而归,伤亡惨重。
老万岁大怒:“把这两个洋鬼子押出去斩了!”
满朝文武没人为他们求情,两个大鼻子操着结结巴巴的中文说道:“上帝会惩罚你的!你会下地狱的!”
老万岁问左右:“那是什么意思?”
还是太平公最有学问,“他说,杀了他们,他们的国王会来报仇的。”
“算了,算了,拉回来!冤家宜解不宜结,以后老子不听他的就是。”
能奇禀道:“父皇,我这次抓了一个大顺的俘虏,他说的话,你得听听。”
“押他进来!”
这个俘虏,恰是马珂身边的副官,为保命,把什么都说了。
李自成怎么丢掉北京,又怎么被清军追打,如何吩咐马珂取四川。这些消息虽比传闻详细,却都不是什么有价值的秘密。
但是,他说,杨展给马珂送了一封信,已结成联盟,准备南北呼应,共同进攻成都。
这可是一个不得了的消息。
老万岁大怒,咆哮道:“杨展匹夫,如此无信!待我杀了这满城百姓,看你怎么攻进成都!”
文秀又抢上前劝阻:“父皇息怒!父皇三思!”
老万岁一脚踹在他胸口,“他妈的,不是你整天为他求情,我早已将他碎尸万段!”
文秀捧着胸口,上气不接下气地说:“我怕这是马珂的奸计呀,父皇!”
“什么奸计?这种事情,杨展他就干得出来!”
“他都还在逃命的路上,拿什么去和马珂结盟?”
老万岁一愣,对呀,没听说川南出现大股人马。
那个俘虏急了,“他们真的结盟了,马珂把杨展的妻儿都给放了。”
“杨展的妻儿?”
“当初,我们攻占绵州的时候,他们陷入重围,成了俘虏。杨展派人带信来,说要和我们结盟,马珂就把他们放了。”
汪兆麟禀道:“老万岁,我认为,他们是否结盟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必须赶走马珂!”
老万岁便道:“也行,等老子御驾亲征,赶走马珂,看杨展又去和谁结盟!”
文秀马上请命,“孩儿愿随父皇出征!”
老万岁准他所请,仍点定北王为前锋。
老万岁要御驾亲征,所需粮草必然马虎不得。户部尚书王国宁哭丧着脸禀道:“老万岁,这几个月来,已多次征粮,效果都不好。我从各州县调了粮食来,才勉强维持到现在。一时之间,要筹这么多军粮,却是无法可想。”
“怎么?你又无法可想?文官真他妈没用!平东王,你的点子最多,你说说,没粮吃饭,也没粮打仗,怎么办?”
可望答道:“很简单,打粮呀!”
老万岁昂首大笑:“还是我儿最能干!那些地主老财,敬酒不吃,吃罚酒。他们不是要藏粮吗?都给老子搜出来!”
打粮,就是抢粮,是大西军的惯用伎俩。
“平东王、抚南王、安西王、定北王听旨!分兵四出,都给老子打粮去。十日之内,各打二十万担粮。差一担粮,领一百军棍。”
“谨遵谕令!”
天府之国,鸡飞狗跳。
起初只抢地主大户,但随着限期逼近,也不区分地主和百姓了。见粮就抢,见猪就杀,见人就绑,用火逼烤,直至供出藏粮地点。
大西军的第一次打粮非常成功,大西国库,又装满了。
但川民对大西皇帝的恐惧却与日俱增。人们纷纷从城市逃进乡村,乡村逃进深山。
老万岁御驾亲征,亲自将马珂赶去了汉中。班师回朝,原本应该有的夹道欢迎场面,甚是惨淡。
成都街上冷冷清清,到处关门闭户,仿若一座空城。
老万岁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孤独,甚至有拔剑自刎的冲动!
“来人啦!”
随驾丞相严锡命应道:“请老万岁谕旨!”
“公告天下:大西皇帝请四方百姓入城居住,先到者,发给房屋。原有居民,十日内不返家,没收房屋和一应财产。”
他以为,这一道谕旨是百姓福音,他们必然争先恐后涌入成都。这座城市,也必然会恢复他少年时代曾经看见过的繁华。
十日之期过去了。原有居民返回来的,不足三成。新入城的,也是了了无几。
承运殿,老万岁的眼睛眯成了一条缝,缓缓发出一声虎啸。这虎啸,透着无尽的失望和悲愤,让满朝文武打着寒噤。
川民呀川民,究竟我要怎样,你们才能认我这个皇帝?
当他睁开眼睛,布满血丝的瞳孔定在了朱平桦身上。
“太平公,不是咱老子要你这条命。实在是你老朱家妨碍了我大西国。你若不死,这川民永远都成不了真正的大西顺民。”
平桦心中一寒,已知今日必死。拱拱手道:“我这条命,老万岁想取就取。只是还有一言,请老万岁谨记。民心,说起来深不可测,其实很简单,你待他好,他才肯以你为主。”
“少他妈废话,我待他们还不够好吗?来呀,赐酒!我要亲自看着你喝下!”
平桦端起酒杯,望南一拜,仰脖而饮。
殿中一个前明官员跪地而泣,老万岁飞身过来,抓住他衣领望柱子掷去。
嘭,顿见脑浆迸裂,喷了一地。
别说文武官员作声不得,就是早把生死看淡的清夜、悬空和洋教士们,这个时候也闭了嘴。
杀戒一开,岂能不过足了瘾?平日跟在太平公身后的几名官员,一一死于老万岁的虎爪。
老万岁又下谕旨:“四王听令!”
“请父皇谕令!”
“分兵四出,驱四方百姓入城,有不从者,杀无赦!”
“谨遵谕令!”
老万岁挥一挥手,正要宣布散朝,负责紧急军报的兵丁闯进殿来。
“老万岁,大事不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