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近年关,天飘着散乱的雨雪,除城尽剿后的大西国,乡村山野荒凉无人。
杨展立即命令蜀军阵地前移,趁势又扩大了地盘。蜀国一步步收复失地,形势大好。
杨展辅助蜀王,经营出了乱世唯一的一块绿洲。前明散落各地的文武人才都在往蜀国汇聚,大学问家费经虞带着儿子费密也投到杨展帐下。
蜀国兵强马壮,万年寺制造的武器足够供给六十万人马。今年各地大丰收,粮草堆成了山,大家欢天喜地准备着过年。
礼部尚书叶大宾草拟了迎春的章程,只等朝堂议定。蜀王却无心此事,将奏章捏在手里,一声又一声叹息。
大家相顾愕然。户部尚书费小金前奏道:“陛下可是担心穷家小户过年的事?放心吧,户部早作了安排,这两天就会来请旨执行。”
蜀王道:“现在蜀国境内的人,自有各位臣工照顾,当然不会冻死饿死。可怜那些还在魔王爪下的人,他们也曾经是我蜀国的子民,如今却过着朝不保夕的悲惨生活!”
他这句话,仿若刮进了一阵寒风,朝堂的气氛都被冻着了。
蜀王接着叹道:“都是我朱家父子辜负了蜀民,坐享蜀地几百年的富贵,末了,却陷蜀民于水深火热。”言罢,掩袖拭泪,堂下一阵唏嘘。
杨展安慰道:“陛下素日心愿,大家都要有饭吃。但老天要让我蜀民历此劫难,陛下又有什么办法?如今,陛下已经在尽力解救他们了,相信很快就会消灭魔王,让所有的蜀民都过好日子。”
“他们一日受苦,我便一日不得安宁。大将军若是要解我烦忧,这几日便陪我去边界走一走。大西的流民散民,都是我们的蜀民。天寒地冻的时候,我们在这里过年,怎忍心让他们在深山老林冻死饿死!”
杨展应诺。考虑到蜀王万金之躯,安排了伏虎军随行,李志勇和刘见宽近身保卫。
费小金和帅远洪自然又要留守。一年多的锻炼,两人都已经变得成熟老练,俨然蜀国的柱石。
雨雪霏霏,山路湿滑难行。蜀王朱平樨忧心如焚,恨不得施展轻功,去那山林野谷中呼喊流民。
可惜他是蜀王,不是大侠。能坐马车时,就得坐马车。不能坐马车时,就得骑马。实在马也无法去的地段,便乘坐【】独轮车。
辘辘车轮转毂行,他们从彭山和新津的交界开始,经华阳和仁寿的交界,进入仁寿和简州、资阳的交界,一直沿着山路前行。
一行人早湿了衣裳,但一腔愤恨的热血始终沸腾着,便不觉冷。?那些荒凉的山野,到处是被斫去手掌的尸体。如果不是考虑到蜀王的安危,伏虎军早控制不住要冲去成都,与张献忠同归于尽了。
他们一边掩埋尸体,一边敲锣打鼓呼喊那些躲进深山老林或悬崖洞穴的流民。“乡亲们,乡亲们,出来吧,蜀王来接你们了!出来吧,蜀王来接你们了!”
忙活了大半天,除了林中的冻尸,一个活人也没有找到。
在简州边界,蜀王叹道:“看来他们已不再相信我朱平樨!大家改一下,就说杨展将军来接你们了。”
杨展道:“不是他们不相信陛下。张献忠控制的地方,都以为蜀王府的人全都不在了。说我的名字也好,大家都知道我从张献忠的刑场逃脱了。”
于是,兵丁们重新呼喊道:“乡亲们,乡亲们,出来吧,杨展将军来接你们了!出来吧,杨展将军来接你们了!”
这一下,有了回应,这个回应却是一堆冻尸里发出的。那些尸体都在动,最后,轰地一声,直立起来,又往四周倒塌下去。
只有一具尸体没有倒塌,那是一个小孩,分不清男女。他衣衫褴褛,抖抖索索站在那里,一双饥肠辘辘的眼睛打望着他们。
杨展走前去,拉着他的小手,来到蜀王面前。蜀王一把将他抱着,递一块饼给他,又将自己的真气缓缓传送到他的身。
小孩狼吞虎咽地将饼吃完,方觉自己活了过来。他天真地问蜀王:“大叔,你便是杨展将军吗?”
蜀王微笑道:“刚刚牵你手的人,才是杨展将军!”
杨展教小孩,“赶快拜见蜀王吧!是蜀王陛下亲自来救你们了!”
这小孩也很机灵,跪下去先给蜀王磕了一个头,又给杨展磕了一个头。蜀王问道:“你叫什么名字?怎么躲在尸体堆里?”
“我叫吴养瑚,简州人。我父亲以前是简州的县吏,被抓到成都处死了,母亲便带我们三姐弟逃到这个山中来。我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就被一群当兵的追在后面砍杀。母亲和两个姐姐都死了,我东躲西藏,发现哪里都不安全,就藏到这些尸体下面了。”
杨展道:“你这孩子,这么机灵,以后就跟着我吧。现在,你带我们的人,敲锣打鼓地去把那些乡亲们找出来。”
吴养瑚熟悉这片山林,知道哪里藏得住人,可惜找了多处,都只找到没了手掌的尸体。
埋了这些尸骨,蜀王只好打道回府。这一趟出来招聚流民,尸横遍野的惨象,已经令他们两个寒冷彻骨,哪里还有半点过年的心思?
回到眉州,蜀王将杨展留在身边,唤来小金、远洪和见宽,师兄弟围在一起,就像过去十几年一样,说着知心话。
蜀王惨笑道:“我们这里,现在被别人称作乱世绿洲。周围堆满了尸体的绿洲,它的花还会香?水还能喝吗?我相信你们的话,只要我们师兄弟团结起来,很快就能消灭魔王。但这两年,看了太多的尸体,我已经承受不起了。我的师弟们,我可能要辜负你们了!”
“师兄保重啊!”听此言,杨展和三个师弟吓得俯伏在地。
“我真的已经不堪重负了,我想救他们,可我总是救不了他们!我知道你们都尽力了,我也尽力了。但我好怕,我怕还要去面对成堆的尸体,我怕听见蜀民的哭声!师弟们,你们允许我当一个逃兵吧!”
杨展振作了一下,问到:“师兄有何打算?”
“我想回重瞳观潜心修道!”
杨展舒了一口气,“这有何难?你觉得累了,就回重瞳观呆一段时间吧。”
“不,我想把王位禅让给你,我从此隐于道观之中!”
杨展跌坐在地,气闷于胸,作声不得。
费小金哭道:“蜀王师兄,再难的日子,我们都挺过来了,这蜀国数百万的百姓都因为我们活了下来。这个紧要关头,你真的要弃我们于不顾,弃你的子民于不顾吗?”
帅远洪泣道:“事到如今,我也只好把实情告诉你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