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勋蒙着双眼,俯伏在地,泣道:“蜀主,今日你为了一个食人无数的恶魔左右为难,我曹勋何德何能交了你这样仁慈的朋友?我所犯下的罪过,万死莫赎,你就杀了我吧!”
杨展左思右想,拿捏不定。
一旁的妙峰和尚说话了,“他的罪过实在太大,只有在菩萨面前去日日忏悔。”
众人都讶异地望着妙峰,成都的寺庙都被张献忠烧光了,杨展被害前发愿要重修大慈寺和青羊宫,也都只修了一半。
难道妙峰要将他收到峨嵋的中峰寺为徒?
这哪里是惩罚?分明是一种奖赏,蜀中有多少人想投到妙峰座下!
妙峰迎着杨展清明的目光,摇了摇头,“阿弥陀佛,天有好生之德,天也给他指了一条明路。成都有那么多被毁了的寺庙,就让他自己去选一座,以一个苦行僧的方式重修吧。”
曹勋喜出望外,磕头如捣蒜,“曹勋愿意做一名苦行僧,愿意重修一座寺庙,请蜀主赐下法名!”
杨展叹了一口气,赫赫有名的将军弄到做苦行僧的下场,这比杀了他的惩罚更重吧。
饶是如此,站在曹勋身边的费大凯还是忍不住抱怨道:“放下屠刀,立地成佛。如果此例一开,恶魔们都会有恃无恐了,反正最后最坏的结局就是当和尚!”
费小金斥道:“哪有你说话的份?你懂什么?站一边去!”
大凯委屈地看了一眼刘见宽。他知道,师叔的想法一定也是这样,他希望师叔能够出言阻止。
见宽却是沉着脸一声不吭。其实,他也不知道该拿曹勋怎么办。若要杀他,不等杨展出山,见宽早就下手了。
以前的曹勋光风霁月,武艺虽高,却也是谦谦君子。张献忠横行时期,他也曾救川西百姓于水火。哪曾想,后来居然变成食人恶魔!
恶魔也有午夜梦回的时候吧,他的良心一定也时常疼痛。
曹勋啊,曹勋,便让烈日的暴晒和雷雨的鞭打来赈救你的灵魂吧。
见宽走出座位,向杨展拱了拱手,“蜀主,我倒是帮他选了一个地方,就城西的信相寺吧。”
他这话一出,几个小辈都高兴起来,甚觉解气。木质结构的信相寺早被张献忠烧成了灰烬,只留下十八尊铁铸的护戒神像和两株古杉。
一个苦行僧在那里露天居住,得苦成什么样子?要想重修信相寺,恐怕比登天还难吧?
杨展不悦地瞪了见宽一眼,心想:“师弟你怎么和大凯一般见识,这不是把人往死里整吗?”
曹勋却感激得不行,“谢刘堂主!我就去信相寺,请蜀主赐法号。”
杨展看向妙峰,妙峰闭目念佛。佛门规矩,只有师父才给徒弟起法号,妙峰显然不愿意当曹勋的师父,这个法号看来只有他来起了。
沉吟片刻,杨展道:“你以前恶行滔天,自此后定当慈悲为怀,再怎么慈悲都不过分。那就叫慈笃吧!”
“慈笃,慈笃,”曹勋喃喃念叨,心中溢满重获新生的喜悦。他重重磕了三个响头,站起身来,在费大凯和帅尚可的押送下,向信相寺走去。
……
十天后,杨展带着师兄弟们来到信相寺的废墟,他们想看一看慈笃和尚是否还在。
若是他已逃跑,他们也会觉得正常,毕竟他是一个饥饿狠了连人都会吃的恶魔。
但是,他没有逃。
为了抑制住自己逃跑的**,他将双脚各用一根绳子拴在了两株古杉。
这古杉似乎已被烧成了焦炭,再没有发出新芽。
整个信相寺都暴晒在烈日之下。
慈笃的脸已被晒得黢黑,正当壮年却已是皱纹满布了。他的光头显而易见是自己用剑剃的,粗糙不堪,身的袈裟也是用之前的灰色长袍改了改。
烈阳下,他用剑翻着废墟的土地。破烂的袈裟满是湿了又干、干了又湿的汗斑,肩、背落满鸟屎。
杨展走到他身边,轻轻拂掉他身的虫子,唤道:“慈笃和尚,还住得习惯吗?”
“阿弥陀佛,原来是蜀主。对于我来说,这里就是神仙佛地,谢蜀主成全!”
“虫子都爬到了你的身,你就甘愿作他们的粮食?”
“禀蜀主,这可不是我的慈悲,而是天道循环。我这副躯壳吃了那么多人肉,现在拿来喂虫子,难道不是理所应当?”
“哦,好!为了留下你这副躯壳慢慢赎罪,我让人给你送点茅草和竹棍,你就在两颗杉树之间结茅庐而居吧。”
“蜀主慈悲,请让我的躯壳先在雨雪风霜中受够煎熬,再接受你的慈悲。明年的今天,我会按照你的命令,结茅庐而居。”
杨展从衣服口袋里掏出一张包裹着东西的帕子,递给慈笃,“你翻出的这一块地,适合种菜蔬,这是种子,拿去用吧。”
师兄弟们默默无言,杨展说来看看慈笃逃跑没有,原来实际是要来帮他。
慈笃双手接过种子,道:“蜀主的种子,就是重修信相寺的本钱。我会种出菜来卖给大家,再换取木料建寺院。”
“行吧,怎么样都行。给你种子,也是帮我自己赎罪。”
杨展的话音未落,身边的刘见宽突然喝道:“谁在那里?”同时像箭一样追了出去。
除了朱平樨外,他们都看见了,那人是从十八尊神像中窜出来的。其身形极为敏捷,定是练家子。
费小金问慈笃:“这是你的人?”
慈笃道:“我的人早已被我打发回了川西,之前,那人就一直在神像中打坐,我还以为是你们安排在这里监视我的。”
杨展道:“没事,都不要猜了,乱世之中,流落街头的人太多,什么样的人都有。小金,去叫见宽别追了。”
朱平樨看不见,却断定此人非俗。“能让见宽师弟追出去这么远,却还没有追的人,世间应该没有几个!”
听他这样说,杨展就有点后悔,早知道自己亲自去追,还怕他跑了不成?
事实,没跑多远,那人就停下来了,并且转身,扯下遮脸的黑布,满面笑容地等着见宽。
“刘将军,哦,不,刘堂主别来无恙?”
刘见宽简直不相信自己的眼睛,虽然练过重瞳,虽然一目千里!
这个人怎么会在成都出现?天下之大,哪里不能容身,他为什么要巴巴地跑到成都?
再说,各个方面传来的消息都说他现在是富贵逼人、荣耀之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