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恩人?”
李稷蹙了蹙眉头,“是你刚到西戎时收留你的那个人?”
之前在白狼王庭找到嬴抱月的时候,他曾向嬴抱月问过她之前的经历,听说她一开始掉落的地点是丁零之时差点心跳停止。
他当年在北寒阁的时候了解过西戎的地域划分,知道丁零是最偏远苦寒的地方,一个人误入其中极难生存下来。
好在嬴抱月告诉他,她在丁零曾被一户当地的牧民所收留,还遇见了慕容恒,跟着他一路来到了白狼王庭。
故而嬴抱月一提起恩人,他第一反应就是曾在丁零收留她的那户人家。
“没错,”嬴抱月轻声道,“他现在人在禅院。”
李稷一开始听嬴抱月在丁零被人收留的时候没多想什么,但此时哪怕他再愚笨也察觉到了不对劲。
“抱月。”
他目光冰冷起来,“救你的到底是什么人?真的只是牧民么?”
普通的牧民怎么可能会被禅院抓到内部去?总不可能是被绑去放羊吧?
嬴抱月知道李稷会怀疑,但他此时的语气让她有些难以接受。
她最初认识他时,他整个人也是冷冰冰的,但冰冷之中举动却自有人情味在。
可此时的李稷,像是身上属于人的温情全被剥去了一般,只能看得到利害得失,简直就像是……
就像是……
嬴抱月想到这里,忽然愣住了。
现在的李稷,像谁?
像人吗?
一种巨大的恐惧忽然攥住了她的内心。
“阿稷。”
嬴抱月忽然叫道。
“怎么了?”
李稷没等来他想要的回答,察觉到嬴抱月的声音有些异样,他只能耐着性子问道。
“你……”
嬴抱月忽然挣扎着转过身,在他的怀中仰起头,不安地问道,“你还在吗?”
“你这话什么意思?”
李稷皱起眉头,语气有些不悦。但话一出口他又意识到了自己情绪的异常,暗暗掐了掐掌心,叹了口气道。
“我不就在你身边吗?”
可那个温柔的,总是能考虑到所有人的,无比像一个活生生的人的李稷,真的还在吗?
嬴抱月心底,一种难以想象的危机感忽然油然而生。
原来,她一直习惯的东西,随时都可能失去。
她知道他生而特别,却忘记了上天给这个世间的馈赠,随时都可能收回。
“李稷,”嬴抱月一把抓住了身前人的衣襟。
“抱月?”
李稷被她的动作惊到,浑身血行顿时变快了些。
“我的恩人叫作杜子卿,他的身份的确不光是牧民,”嬴抱月语速很快,仿佛害怕什么从自己掌心溜走一般。
“他的具体身份牵涉太广,抱歉我暂时不能告诉你,只是……”
嬴抱月深深望着他的眼睛,“我必须去救他,不惜一切代价。”
李稷目光一寒,脱口而出,“不……”
“行”那个字被他咬在了舌尖。
李稷瞳孔微微放大,终于意识到自己的不对劲。
他的心中像是还有一张嘴,还有一个存在,每次抢着说话。
这个存在的开口极为迅速,完全不需要思考,只要它发声,他头脑就完全会被这个回答所占据。
甚至他整个人,都快被它吞没了。
就像刚刚,他瞬间就想开口阻止嬴抱月。但和他之前因为担心嬴抱月的安危才阻止她不一样,他心中那个存在反应那么迅速,全是因为觉得这场买卖不划算。
按照嬴抱月的说法,楚彦根本没有把握带着她找到她那个恩人,一切都是一场豪赌。
那么从理性的角度而言,嬴抱月就不该去。
就算嬴抱月能够救出那名恩人,但在禅院中被折磨了那么久,那人估计早就废了。被禅院盯上的人又注定不能抛头露面,嬴抱月等于是大费周章去救一个废人,那他当然不能答应。
这场营救活动中,他们这一方能得到的东西太少了。
可就在他准备把这些冠冕堂皇的理由脱口而出之时,却发现嬴抱月正看着他。
她的瞳仁就像一面镜子,又如安静的湖面,映照出他带着面具的脸。
他亲眼看见自己从面具窟窿里透出的眼神,里面是多么的冷酷和陌生。
李稷浑身打了个激灵,一咬舌尖清醒了过来,才终于听见了自己内部的那个声音。
之前他并未发现了自己体内的异常,但既然发现了,那也就有控制的办法。
察觉到李稷的眼神发生了变化,嬴抱月有些不相信自己的眼睛。
“阿稷。”
“没事,”李稷像是在强忍着什么不适,深深吸了一口气,许久后才开口。
“你想去,就去吧,不过带点人去。”
姬嘉树也好,许义山也好,想必都愿意跟着她。
可是,你不跟我去吗?
嬴抱月怔怔望着近在咫尺的人。
他之前总是第一个说要和她一起去的人,哪怕她跑得再快,他也能第一个追上。
“我……”
嬴抱月没有说话,但李稷却明白她想说什么。
他当然是想护着她一起去,可比起禅院,他此时竟然觉得自己体内的那个存在反而更可怕。
那是一种无法和人言说的可怕。
他现在最害怕的人……是他自己。
这种感觉如果告诉别人,别人大概只会觉得他疯了。
李稷不想被当成疯子。所以他准备等嬴抱月等人都走了,自行闭关,和自己这个心魔拼个你死我活。
嬴抱月注视着李稷良久,意识到他不可能说出她想听的那句话了。
“我明白了。”
“阿稷,你是不是有自己的事要做?”
李稷缓缓点头。
“是吗,那我回去了,”嬴抱月抿了抿唇,推开他的手,一步步向来时路走去。
这一次,李稷没有再挽留她。
嬴抱月脚步不停,她抱着小龙,闭着眼仰起头,不知在想些什么。
李稷站在原地,袖子里的手臂微微颤抖。
如果此时有人站在他旁边,会惊愕地发现他袖管里的手臂像是有自我意志一般,每次他想要抬手,就会有另一股力量将其压下。
那股力量顺着他的躯干一路向下,李稷渐渐浑身都不受控制了,但他依旧咬牙站在原地,一声不吭。
身后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嬴抱月一步步向前走,并没有察觉到身后之人的挣扎。
黎明前的夜静极了,她一个人来,一个人走。
一切不过是回归原样。
但就在这时,一只鸟儿扑腾的声音忽然打破了寂静。
嬴抱月扬起头,看见远处居然飞来一只大雁,雁足上仿佛还系着什么。
“这是……”
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