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岁爷,这是今天下午李先生和皇长子的对话,奴婢觉得这内容有点……所以还是劳烦万岁爷亲自过目。”
除了皇上,任何大明的重要人物都要在东厂的有效监视之下——大明帝国现任东厂厂督,魏忠贤。
此刻,老魏带着一副极为普通的老农面孔,面无表情的站在朱由栋身前,向皇帝交上了这天下午李嘉和朱慈燚对话的内容笔记。
作为穿越者,朱由栋虽说百毒不侵,虽说其改革总体算是循序渐进不是太过激进。但他到底动了太多人的利益,所以他也害怕落水死。因此这东厂和锦衣卫在他执政期间,势力都略微的有所膨胀:只是略微而已,真的搞成特务治国了那还是要不得的。
现在魏忠贤担任厂督的东厂,连带宦官、锦衣卫调拨过来的人手,以及东厂自行招募的暗线等,总的工作人员有七千余人。这个数目,比起其鼎盛时期的上万人当然不如。但现在这七千人,可是优中选优。完全能够实现从亲王到普通百姓各个阶层的全覆盖,而且能够保证朝廷三品以上官员的近距离监视。
如此大的监控范围,每天汇总起来的情报也多如牛毛。对此,魏忠贤的办法是:由十名亲信初筛,然后由他再筛查一遍,最后拣选出他认为有必要的东西,上交给朱由栋。
在这项工作上,为了避免情报来源过于单一,锦衣卫的田尔耕也有这样的权力。而且两人是互不负责,单独行动。
不过现在嘛,因为田尔耕要坐镇北京,这边是魏忠贤跟着朱由栋巡查全国。所以这会儿的情报工作,就是老魏单独向皇帝负责了。
皱着眉头看完了魏忠贤递交上来的谈话记录后,朱由栋思索了一会,然后开口道:“忠贤啊,淮安那边的士绅们,真的已经是忍无可忍了么?”
“皇上,不光是淮安府。您知道的,信王殿下出任淮安御史后,起先是清查漕工安置专款的使用情况,结果后来越查越多,黄淮两岸堤坝的改造专项费用、两淮私盐泛滥问题、两京(南北京)铁路修筑款项问题等等。这些东西,都不可能光在淮安府就能查清。所以这些年来,整个南直隶,甚至浙江、江西、山东、河南等省份,都留下了信王殿下的足迹……”
听着魏忠贤的话,朱由栋也只有苦笑。
这位历史本位面上以多疑、刻薄闻名的崇祯陛下,虽然这一世是当不了皇帝了。但是他这样的性格,在御史的位置上,也掀起了滔天巨浪。
淮安府这个地方在明代,是运河的重要节段,漕工很多。同时,他也是这个时代黄河入海的地方,水患非常严重。
北宋真宗年间,封禅泰山的神棍皇帝被一个叫做李垂的书生上的《导河形胜图》给忽悠瘸了,居然想以人力扭转黄河河道,迫使黄河河道向南——那时候渤海湾是在辽国手里,如果黄河的出海口真的越来越靠北,最后在渤海湾出海,就意味着辽国以后打宋朝可以沿着黄河畅通无阻的进军。
结果呢,大宋的官员们在黄河面前是那么的微不足道:黄河河堤被挖开了,但是他们却堵不上了,而且那时候黄河完全不像他们想象的那样向南流,反而是向北流。结果,到了北宋末年,完颜金还没有打进来,河北、山东、河南三省都被黄河给折腾得差不多了。
完颜金打进中原后,面对到处乱流的黄河,投入了巨大的人力物力进行整治:整个金朝全盛时期不过五千余万人,每年投入到修筑堤坝封堵、引导黄河的壮劳力都是数十万人。史书记载,最多的一年,投入了850万人次修筑河堤……
这种持续数十年的工程,耗干了金朝的国力,但总算是有了点效果:黄河被绑回了河道里。
但是到了1194年,黄河在阳武决堤,淹没了沿途各县,最后在淮阳这个地方,夺取了淮河的河道——整个淮河两岸,原本的膏腴之地,成了黄泛区。金朝最富庶的地方瞬间成了重灾区,其国力以秤砣落地的速度掉到了谷底。
金朝灭亡后,接盘的元朝在其九十多年的国祚里,从头到尾都在治理黄河,最后治理出来了‘石人一只眼,挑动天下反’的红巾军大起义。
可以说,黄河的改道和反复折腾,在很大程度上伤到了北宋、金、元三个朝代的真元。而这一切,都起源于北宋某位奇葩皇帝的荒唐决策。
明朝建立后,黄河完全夺取了淮河的河道。对这样的结果,明朝历任皇帝包括现在的朱由栋在内,全都认了:不认不行,后世黄河从新改道山东入海,那一次是把半个河南和小半个山东都给淹了啊,朱由栋根本没有在这个时候再次让黄河改道的想法和勇气。
但这么一来,原先的淮安就彻底不安了。
每到汛期,淮安府上下无论官民,全都枕戈待旦:堤坝出现小的险情,拼命补救、加固。若是出现大的险情,那大家还是快点逃吧,不然滔天洪水席卷而来,大家都要做了鱼虾的养分。
在穿越者拿出水泥之前,大明的河堤没钱的州县修竹筋夯土堤,有钱的修筑条石堤,条石之间用糯米汁沾合——这些堤坝面对普通的洪水还能应付,真的碰到超大型洪水,还是力有未逮。
在中央政府有钱后,工部尚书徐光启就下了决心:要把全国主要干流的河堤,全部换成钢筋混凝土。而淮安,就是最重要的工程节点所在。
所以,淮安这个地方,除了最近几年有大量的漕工需要安置不说,每年工部拨到这里的工程款项更是天文数字:基本上,每年各类款项拨付到淮安府的,起码有两百万银元。
也正是因为如此,新任都察院左都御史赵彦就把刚刚入职的朱由检给派到了这里。
正如老魏所言,朱由检不是普通的御史:他是亲王,有贴身侍卫保护,可以随意调遣当地的锦衣卫,路过的东厂番子被征用到了也只能服从。他更能靠着亲王身份震慑当地官员,而下面那些出于各种目的向他靠拢的官员、百姓在他面前也敢于和盘托出所知道的一切。
有了这么大的优势,再加上这位怀疑一切的性格,自然就接二连三的掏出了惊天大案。
现在,他不过出任淮安御史三年,前任以及前几任淮安知府全都被判了斩监侯。连带的附近的凤阳总督、徐州知州、扬州知府甚至河南巡抚、山东布政使什么的也全都完了蛋。在这些地方长官以下,各级佐贰官、吏员、差役什么的,噼噼啪啪一大串,全都被揪了出来。
而且信王殿下查起案子来讲究除恶务尽:我不管你当初是出于什么目的贿赂,反正行贿也是罪!于是淮河两岸的商人们也倒了大霉——被朱由检抓去坐牢的不知凡几!
可以说,朱由检在淮安府这三年,搞得淮安以及周边地区,是真真的官不聊生,豪商丧胆。
也难怪当地的士绅们忍无可忍,公开向朝廷上书,以夸奖的语言行摊牌之举了。
这些奏章是昨天由朱由校转送过来的,朱由栋在看完这些之后,就把他们分别给了李嘉和赵彦——其实就是想让这两位把其中的内容拌碎了讲给两个儿子听。
但,皇子的教育是一方面。可这朱由检在淮安搞出这么大一摊子,到底要不要支持呢?
“老魏啊,你觉得淮安的事情该怎么办?”
“啊?万岁爷这个问题可问到奴婢了。奴婢只是负责为皇上打探消息,这治国理政,奴婢不懂啊。”
“没事,你就着你自己的本心说说。”
“是。万岁爷,奴婢因为得万岁爷厚赐,在红河实业里有股份,这每年的分红不下十万元,所以奴婢是不差钱的,也自然不会去贪。但是奴婢知道,现今我大明各类工厂出品的东西日新月异,海外的奇珍也源源不断的涌入。这,各地官员的俸禄虽然已经涨了三次,但真要是靠那点俸禄,是决然过不上很奢华的日子的。所以,虽然这些年我大明的官风好了很多,但伸手的,确实不少。”
“嗯,你接着说。”
“奴婢以为,正因为伸手的还是太多,所以这肃贪一事,还得持续高压。”
“这么说,你是支持信王继续弄下去的咯?”
“呃,奴婢觉得,信王这么做,也太过于激进了。淮安,始终未安。这个地方若是对当地士绅逼迫过紧,是要出乱子的。万岁爷,信王殿下要是光在淮安折腾也就罢了,关键是他还把手伸到了扬州府。那个地方的盐商,因为万岁爷的盐政改革,是受损最大的一个群体,早就对皇室心存不满了。若是再这么逼迫下去,奴婢是怕……”
“怕什么?造反?”
“嘿,万岁爷,朝廷现如今兵强马壮,造反啥的奴婢是不怕的。只是害怕扬州府出了乱子,那个地方可是膏腴之地啊。”
“哈哈哈,忠贤,你果然还是只适合给朕打探消息。”
扬州府的繁华,最根本的原因在于他是江北运河的——长江中下游地区的东西要北运,都要经过扬州。可是现在,河运改海运了,马上两京铁路就要通车:就如同后世京九铁路通车后,扬州就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衰败下去一样。这个时代,扬州的落寞也就是最近十几年的事情罢了。
“魏忠贤。”
“奴婢在。”
“传朕意,东厂和锦衣卫要加派人手,加强对信王殿下的保护。南京的驻军要提高警戒水准,做好平乱准备。朕做事,虽然比起信王要温和许多,但有一点,是和信王一样的。那便是,除恶,必须务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