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伯逸不敢回去,匆匆忙忙去了内务司,让张晏之调出今年的卷宗,看了一下午,依然是毫无头绪。两人大眼瞪小眼,也不敢相互交谈。
因为高洋派刘桃枝在自己身边“协助查案”,名为保护,实为监视!不得不说,现在高洋已经进入神经质的状态,估计谁都信不过。
高伯逸注意到张晏之几次跟自己悄悄使眼色,他都不敢回应。毕竟刘桃枝凶名在外,又是高洋的铁杆亲信,高欢时代就是高欢的苍头奴,绝无可能背叛。
无论自己说了什么做了什么,刘桃枝都会事无巨细的报告给高洋,一个不小心,自己一直装孙子好不容易才装到今天,要是给毁了那就自作孽不可活了。
其实反过来想想,此刻高洋的应对还算是情理之中。估计这位爷现在对外人根本不相信,就算是高伯逸,他也不能确定是不是绝对忠心的。
毕竟,高伯逸跟赵郡李氏关系密切,可不像赵隐一样,是纯臣和孤臣。
所以你想想,高洋丢个亲信在内务司“帮忙”查案,不是很正常么?
然而令人大跌眼镜的是,到了傍晚,高洋就派人来把刘桃枝和高伯逸都叫去了邺南城的御书房。
在查案的紧要时刻,高洋居然让高伯逸再回皇宫去点卯,这事情实在是有些不同寻常。高伯逸感觉十分憋屈,像是进入看对手的节奏,被看不见的黑手牵着鼻子走。
有种一步步进入陷阱的错觉。
一进御书房,高伯逸就感觉有股肃杀的气氛扑面而来!因为这里的人实在是多得有些不像话了。
高伯逸看到地上跪了几个家奴打扮的人,有一个他还很面熟。高洋身边坐着美艳绝伦的渤海长公主高彾,她穿着朴素的皂色长袍,宽大的衣襟看不出身材,但白皙精致的面庞如故。
高彾强装不认识高伯逸,怀里还抱着个孩子不肯松手!两人只是短暂的眼神相触,又匆忙分开。
“高伯逸,你可知罪?你知道朕现在叫你来是为什么么?”
高洋平静问道。
“微臣今日刚到邺城,何罪之有?还请陛下明言。”
高伯逸感觉莫名其妙,更不知道为何高彾也在此地。
“你的家奴,今日偷跑到朕这里,状告你狼子野心,毒杀太子。
你企图扶持你与渤海长公主之子高承业上位。待你掌控军权后还会弑君兵变,你有什么可以说的?”
高洋似笑非笑的问道,手里在把玩一支匕首,刀柄上镶嵌着宝石,精美异常。
我他喵的吃饱了撑的做这些事?你当你们高家是吃素的啊!
高伯逸一时气结,不知道要说什么才好。
这栽赃嫁祸的水平是不是太烂了一点,完全没点逻辑性啊!就算高殷死了,做皇帝也轮不到高承业吧?
虽然都是姓高,但古代可是讲究“宗门”的,自己这个高,跟高洋那个高,完全不是一回事!
举个例子,比如说司马迁家的后人若是篡位了司马懿家的后人,都是姓司马,那算不算是改朝换代呢?
那确实是改朝换代!因为这两个司马不同宗不同门,姓氏的起源完全不同,甚至从生理学上说,也很可能完全没有血缘关系!
除非其中一家的子弟过继到另外一家之后再篡位,那才算是一个朝代。
所以高伯逸先是觉得不可思议,随后他又猛然醒悟。
被幕后黑手那看似粗暴,却又无比缜密的心思吓得浑身冷汗。
所谓三人成虎,一个人说你狼子野心不要紧,故事编得漏洞百出也不要紧,关键是如果很多人都这样说,皇帝作为当事人,他会怎么想呢?
上位者本来就是多疑的,从高洋怎么收拾邺城的元氏,就知道这位皇帝平日里行事是什么作风了。
只要他觉得你有问题,那你就真的有问题,怎么解释也没有用!这个幕后黑手,看来真是对高洋的性格非常了解!
至于那些逻辑啊,证据啊,这些东西重要吗?
表面上看很重要,实际上则是都不重要,聊胜于无而已。
唯一要害的事情是,如果皇帝对你的感观坏了,那么任何办法都无法补救!
“陛下,君不密则失其国,臣不密则失其身。微臣就算狼子野心,干嘛要把这些事情跟一个家奴说?这不是找死么?
再说微臣今日才到邺城,连家都没有回过,居然能布置一个如此缜密的杀局,还能成功毒杀太子,莫非微臣一直都待在邺城么?
微臣这一走半年,身在周国居然都能对邺城的事情如臂指使,那不是有分身术是什么?”
这次的栽赃,有一个逻辑硬伤,那便是高伯逸之前不在邺城,没有人脉也没有资源去布置这样的局,而且最后还得偿所愿。
其实高洋本身也不是太相信,毕竟在宫中暗杀太子,这种风险极高的行为,怎么也要好好谋划一段时间,不可能一天之内就搞定。
更何况事发的时候,高伯逸进城也不过一两个时辰而已!
“行了,你去内务司吧。刘桃枝,你跟渤海长公主回去,好好保护着朕这表侄高承业。他若是有什么损伤,你也不必回来了。”
“喏,老奴谨遵陛下旨意。”
不监视高伯逸,但是监视渤海长公主。高洋的思维,果然是跟别人不太一样。
真可谓是步步为营,一丝都不会放松。明知道不可能是高伯逸做的,依然是留了一手。
高彾抱着孩子走了,她似乎也意识到高伯逸处境不妙,居然一句话也没说,只是面色苍白如纸张,高挑的身子看上去风一吹就会倒下。
满怀心事的来到内务司衙门,张晏之早就在门口等候,此时如同热锅蚂蚁一般。他看到高伯逸,整个人都轻松下来,像是泄了气的皮球一般。
“白天你一直对我使眼色,可是有什么要事?”
张晏之还是信得过的,毕竟他没有儿子,就一个独苗女儿跟了自己,若是背叛,人生还有什么精神寄托呢?
“主公随我来。”
张晏之低声了一句,引着高伯逸来到密室。
还不等高伯逸询问,张晏之就感慨的长叹一声道:“太子被毒杀并不突兀,内务司早就收到了风声。卑职一直引而不发,等着主公回来。
没想到还是晚了一步。”
真的只是晚了一步?
高伯逸眯起眼睛看着张晏之,头一次认真打量着对方,心中潮水翻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