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宣暗道,这时的白府只怕还是一片废墟,你要认识恐怕也是遇到鬼了。
一念至此,疑惑顿生!
想到许宣2号后来清明节遇到白娘子时,一同乘船到清波门,好像也有那么一个老船夫,他和小青一起为白娘子与许宣2号的初遇营造了一手好气氛。自己刚刚在湖边一路行来,那些撑船的除了这老翁,好像再没有其他老船家了,莫非……
想到这,许宣便道:“是早年一同求学的同窗好友,姓贾,偶然间听他说起过自己家住清波门双茶巷,已经过去许多年了,也不知现在还在不在。”
“清波门双茶巷贾府?”老翁沉思片刻,摇摇头说道:“确实没听过有那么一户人家。”
许宣笑道:“或许是我记错了吧,只是偶然想起罢了,不妨事,今日天气不错,湖光山色,正宜游湖,权当是欣赏西湖美景了。”
“公子说得是,世间事、世间人各有各的缘法,有道是‘有缘千里来相会,无缘对面手难牵’,倘若公子与哪位贾公子有缘,早晚都会遇上,也不必急于一时。”老翁这一句话出口,顿时把正在拿起葫芦喝酒的许宣呛了个半死,好不容易才止住咳嗽,神情古怪的看着老翁。
“有缘千里来相会,无缘对面手难牵?”还说你不是卧底!宋朝纵然文风鼎盛,也不至于一个靠撑船独日的老船夫都有此文采,况且,这句诗不正是许宣2号初会白娘子时老船翁唱的那首渡情吗,想到这里,许宣越发肯定此船夫就是彼船夫无疑了。
“公子没事吧?”见许宣一直看着自己,老翁问道。
许宣忙摆摆手,干笑道:“没事,没事,船家你这酒喝着还挺爽口的,酒性不算烈,却有一股大米的香甜,喝得急了就呛到喉咙里去了。”
老翁“哈哈”一笑,得意的说:“家人不让老汉喝烈酒,我便找来这米酒,虽然酒劲不大,但入口回甘,别有一番滋味呢。”
“原来船家竟是好酒之人?”许宣搭话道。
“年轻时总喜欢小酌几杯,年纪大了便养出了一肚子的酒虫,只是现在喝不得烈酒咯,喝酒误事,喝酒误事啊!”老翁一脸缅怀之色,咂咂嘴,摇摇头,从船头走过来伸手拿过许宣手上的葫芦,用力喝了两口,这才还给许宣。
看着被老翁喝过的葫芦,再看看他那一嘴邋里邋遢的胡须,许宣想了想,喝酒确实误事,还是好好吃鱼吧。
揭开锅盖,一阵白雾带着一股浓郁的鱼香扑面而来,用筷子翻了个面,沾了点汤放嘴里尝了尝,鲜是鲜却有些淡。
“船家,有盐吗?”
老翁放下船桨,转进船舱翻了翻,找到一个油纸包,小心打开,露出白花花的盐,伸手捻了一些丢进锅里。或许是常年撑船,风吹日晒的缘故,老翁的手指粗大,上面有许多皲裂的口子,隐约能看到里面红色的新肉,虎口处还有许多老茧,指甲很长,似乎不常修剪。
可惜了这一锅鱼汤了,许宣摇摇头。
抬眼望着远处的湖光山色,下午被苏酥泼了一头茶水的郁闷也缓解了许多,随口和老翁聊道:“船家,你在这湖上撑船许多年了吧。”
老翁眯着眼睛屈指算了算,说道:“靖难之时就在湖上撑船,算下来已经21载了。”
嚯,这老头撑船的岁月比自己年纪都大啊,许宣又道:“前些日子湖上妖物害人的事情你知道不?”
老翁轻笑两声,说道:“一直在这湖上转悠,有什么事情能瞒得住老汉的眼睛,什么妖物害人,还不是有人自己求死?”
“噢?”听了这话许宣有些好奇,问道:“怎么说?”
老翁道:“我也是听说啊,说是那妖物原本也是个良家女子,只是被狐魅所害,他夫君为了救他,这才把她炼成了行尸,那日花魁大比,便带着她来游湖散心,谁知船上有个男子见她娘子用轻纱蒙头,硬要揭开头纱看看,结果揭开头纱看到额头上的黄符,一把就扯掉了,这才让行尸失控。”
“那男子呢?她夫君既然在她旁边为何不阻止?”许宣问。
老翁继续说:“如何阻止,她夫君不过是个行商的商人,那汉子却是个有力气的,生得五大三粗、孔武有力,哪里拦得住他?结果黄符一揭,便被行尸一双手插进胸膛,透背而出,当场就死了。”
许宣试探着说道:“这人虽然有错,但也罪不至死,行尸确实太过残暴了。”
老翁哂笑道:“蛇有蛇道,鼠有鼠路,各行其道自然相安无事,那男子色胆包天,当着人家相公的面都敢调戏娘家妇女,还不是死有余辜?只是可怜那些捕快白白丢了性命。”
许宣又道:“便是如此,那女子既然已经回天乏力,男子又何必逆天而行,人鬼殊途,行尸也是没有心智的鬼物,两人即便没有那夜之事,只怕日子也不会过的长久。”
这次老翁倒是没有反驳许宣,只是说道:“嘿嘿,缘,妙不可言,董永天仙配,牛郎织女鹊桥会,这也是人仙殊途,天衍五十,大道四九,终究还是有一线生机的,此外,还得看上面的意思。”说着,左手食指竖起,指了指天上。
许宣点点头,若有所悟,又道:“船家常在水上行走,可听说过柳毅为洞庭龙君之女三娘传书之事?”
老翁闻言,面色一僵,半晌后才干笑道:“不过是世人杜撰的志怪小说罢了,当不得真,三娘若真是龙女,泾阳到洞庭湖虽有千里之遥,恐怕也只需一顿饭的功夫就能亲至,何需柳毅传信?之后下嫁柳毅则更是荒唐,神龙寿命动辄千万年,凡人寿命不过区区几十年,所谓‘朝菌不知晦朔,蟪蛄不知春秋’,两者相较亦是如此,即便在一起,又如何能够长久厮守。”
许宣心中暗笑,这老汉倒是有趣,刚刚还说董永、牛郎还有一线生机,现在却说柳毅不过是世人杜撰,人、龙相恋不能长久,这不是自己打自己嘴巴吗?面上却不露声色,说道:“船家说得有理,想来确实是世人杜撰吧,唉,真应了那句词,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许啊,世界多痴男怨女,终究还是看不破一个情字。”
老翁回头看了看许宣,说道:“你这词我也听说过,这几日常有画舫的姑娘传唱,据说乃是一个名叫许宣的书生所作,确实有些文采,不过老汉倒更喜欢他那句‘杀一是为罪,屠万是为雄。屠得九百万,即为雄中雄’,有气势、有胆魄,是条汉子,比起那些文绉绉、情情爱爱的诗词更对老汉胃口。”
这回却轮到许宣发愣了,花魁大比当日,自己因为怪梦和杨炎的缘故,心情激荡不能自已,胡乱写了几句后世仇圣的《将军令?男儿行》,事后方世杰告诉他已经叮嘱船上学子都保密,不得外传,连底稿都被张苒一把火烧了,这老汉又是如何得知这几句诗的?
细想之下,许宣再不敢多说,只是聊一些无关紧要的事情,匆匆在清波门转了一圈,便乘船回到了钱塘县,雇了辆马车赶回家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