枪名掩日,取的便是光明正大之意。
常言道,月棍年刀一辈子枪,三尺青锋随身藏。
枪之妙,便在于一个“熟”字上。
熟之于心,忘之于手,方能圆精不滞,一枪刺出,虽是寒芒一点,却有变幻莫测、神化无穷之功。
这杆掩日枪跟随敖锦三百余年,每日伴随左右,常年勤习苦练之下深得枪法三昧,如今一枪之下,将扎、刺、缠、圈、点、拨等技艺融为一炉,让许宣顿觉周身七尺之地都是枪芒所指,自己除了应扛一记之外,竟再无其他办法。
坊门外,水府中众人瞧得双目放光,敖荆赞道:“只是这一枪之功,我洞庭水族中便无一人能匹敌,三叔有个好孙女啊!”
敖放一直古井无波的老脸终于略微动了动,挤出一个欣慰的笑容,颔首道:“这丫头没让他父亲失望,虽是女儿身,却生就了一副烈火性,掩日枪倒是正合她的性子。”
一旁三娘侧身瞧了瞧敖磊,低声道:“论辈分,你当叫她一声小姨,但年岁上你却只小了她三百岁,区区三百年,于我等而言实在不算什么。你素来有些自负,如今可敢如许宣一般直面这杆掩日枪?”
敖磊使的是亢龙锏,虽然兵刃不同,但也看得出敖锦枪法的凌厉。
一枪之中,有虚实,有奇正,不动时如山,行动时如雷,让他自感不如。
只得叹道:“一直听闻锦公主大名,却从未见过,今日一见果真名不虚传,孩儿自愧不如。”
闻听此言,东海龙族太子敖奇笑道:“磊兄不必妄自菲薄,世间总有一些人注定如烈日一般光芒四射,并非我等平庸,实在是他们太过惊才绝艳。”
听得众人言语,俏立一旁的白素贞也不由紧张起来。
三局两胜,方才她凭借阴神已经赢了一回,这局许宣若是胜了,接下来的一局自然无需再比,若是输了,他们夫妻二人便有一人要再战一次。
未虑胜,先虑败。
白素贞修行一千七百余年,虽然长居青城山,但对天下龙族年轻一辈的俊杰也有些了解。
这时,她一面关注许宣和敖锦交手,一面侧眼环视左右,想瞧一瞧今日都有那些龙族天才来了。
心中暗下决心,若是自家夫君败了,自己便再出手一次,断不能让许宣又赴险地才好。
“铛!”
正说话间,一声金铁相击之声传来,众人不由止住话头,纷纷将目光投向了坊门中的演法地。
只见青山飞瀑下,敖锦一枪正刺在许宣右肩处,三寸五分的亮银枪头已经有一半没入其中,潺潺鲜血顺着枪头流到红缨上,将红缨染红后又复滴落在两人身前的泥土中。
敖锦反手握住掩日枪枪身,小巧、白嫩的玉手和银白的掩日枪混做一体,脸上却并无一丝喜意。
“卑鄙!竟用障眼法来诓我,算不得英雄好汉!”
敖锦银牙紧咬,牙关出迸出一句话,一双略有些狭长的凤目鄙夷地瞪着许宣。
许宣苦笑低头看了看右肩处没入肉中的银枪,无奈道:“公主错怪在下了,方才那一剑并非什么障眼法,实在是我山海剑自身所蕴神通。”
“哼,这场就算你胜了,本姑娘心中也不服!”
敖锦柳眉倒竖,右手一缩,掩日枪顺势收回立在身旁。
枪尖一撤,许宣右肩伤口一道鲜血顿时飞将出来,溅射在三尺外的泥土中。
方才被敖锦持枪右臂遮掩,众人并未看得真切,这时才瞧见,敖锦右胸处已经多了一道剑痕。
剑痕一尺来长,自左胸而起直至右胸,划破罗衫,露出里面粉色胸衣。
许宣右肩一痛,闷哼一声,经脉中法力自行流转,被掩日枪扎破的那处伤口肉芽涌动,顷刻间便将伤口修复如初,鲜血顿止。
二人先后出了演法地,敖荆忙上前问:“方才胜负如何?”
敖锦不忿道:“虽是他胜了,却胜之不武,我不服!”
“到底怎么回事?”敖荆追问。
刚刚两人交手,不过一招,电光火石间众人都只瞧见掩日枪一往无前,狠狠扎在许宣右肩,却不曾看清敖锦胸前的剑痕从何而来。
敖锦看了敖放一眼,眼中忽然出现一阵水雾,有些委屈地说道:“方才我以掩日枪刺他,被他飞剑一格,但分明真真切切看到枪尖直入胸膛,不知为何竟生生偏了数寸。
这人虽然有些无奈,好在不算无耻,并没有趁我分神之际下狠手,否则如今划破的就不是那件衣衫了。
爷爷,这局是我输了,但他……他使诈!定是使了什么障眼法蒙蔽了孙儿!”
一听如此,众皆哗然。
说是比试演法,只分胜负,不论生死,便不应使这些鬼蜮伎俩。
敖锦生得可爱,如今又说得泫然若泣,不由让大家心中都有些不耻许宣暗施手段的做法。
敖奇当先道:“你这修士,当真好不知羞,锦公主这般暖玉似的人物你也忍心伤了,这局算不得你胜了。”
“没错,算不得你胜了,说好只比兵刃,用了神通就不算本事!”敖磊在一旁附和道。
听得众人言语,敖锦心中稍觉安慰,委屈地看着敖放。
敖放从太师椅上下来,上前两步宠溺地摸了摸敖锦的头,说道:“平日让你长点心思,你就是不听,怎么样,如今吃亏了吧。”
“爷爷,你怎么还说这些,分明是这人使诈!”敖锦指着许宣怒道。
敖放摇摇头,站直身体,看了许宣一眼,才道:“他说得没错,刚刚他确实没用什么神通。”
“爷爷!”敖锦自然不信,她修行百年,刚刚自己魂魄一滞,以至让许宣乘势格开掩日枪,一剑划破胸前衣衫,分明就是用了障眼法之类的神通,她不明白,自家爷爷为何会向着外人说话。
敖荆闻言,也是皱眉道:“三叔,想来锦儿总不会说谎的。”
敖放道:“我知道你的心思,只是既然输了,那就要输得磊落一些,何必指鹿为马?
我瞧得出来,莫非你就瞧不出来?胸襟大肚一些,眼界才能更开阔,莫要只拘泥于一时、一域。”
敖荆沉默不语,一旁海河大龙神敖青笑道:“前辈说得有理,输了便输了,也没什么打紧的,小锦儿莫要伤心,真个打起来,这修士未必是你对手哩。”
敖锦冲他翻了个白眼,从鼻子里“哼”了一声,怒道:“我没输,是他使诈!”
敖放俯身蹲在敖锦面前,用粗糙如同田间老农一般的手握住她有些单薄的双肩,正色道:“既然说是比兵刃,便要思虑对方兵刃的奇异之处,难道你的掩日枪便是凡兵了?
掩日掩日,其中炎火之意较之太阳真火更胜一筹,爷爷倒是好奇,这修士肉身为何如此强大,竟能这般轻易就驱除了枪尖上的炎火之力。
他飞剑奇异,自有定人元神、魂魄之功,你从小修炼魂魄,能在白光下只是恍惚一瞬已是不易,就不要再执着于这场比试的胜负了。”
敖锦撇撇嘴,仍旧不服,但也不再说什么,只是看向许宣的眼神,依旧忿忿不平。
听到敖放解释,众人这才明白,刚刚当真不是许宣使诈,而是他手中飞剑有些奇异,单言兵刃威能,竟比敖锦那杆掩日枪也不遑多让。
更让众人觉得奇怪的是,区区一介元婴修士,是如何能以肉身硬接一记掩日枪,随即又迅速恢复了伤势。
直到这时,众人看向许宣的目光才多了几分深意,许多不世出的人间修士心中也暗自琢磨着许宣这个名字,思索着到底是哪门哪派新出的天才弟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