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前,许宣曾听过一句话。
那些曾经以为念念不忘的事情,就在我们念念不忘的过程里,被我们遗忘了。
他现在的情形就是这般。
初时还需以术法静心心,渐渐地,他竟连术法都忘了。
肉身忘了趋利避害,阳神忘了捏印掐诀,甚至连本能的呼吸都忘了……
鲜血从他眼耳口鼻处溢出,那些原本坚硬异常的骨骼也尽数碎裂,白森森的骨茬刺破内脏,把脏腑尽数搅得稀烂。
青辰老祖修行尸道千年,虽然不如绿袍那般渡过了第二次天劫,但一双肉掌除了骨坚力大之外,自然也蕴藏了一股极阴寒的气息。
每次击中许宣,这股气息便顺着拳头侵入他体内,杀伐生机,侵蚀阳神。
许宣阳神虽得女献调理,但魂解遗留下来的伤又哪里会好得这般快。
侵入他体内的阴寒气息,就如一条条细小的阴蛇一般,顺着阳神的缝隙钻了进去。
阵阵青烟升腾起来。
这是阳神体内纯阳之气磨灭阴寒小蛇所化。
若是平常,只需许宣一动念,纵使这些阴寒小蛇如附骨之蛆,也抵不过阳神之威。
但现在失了主宰,忘了意识的阳神,就如一块烧红的木炭,纵使依旧炙热,长久下去依旧会被丝丝细雨浸润熄灭。
果然……
不消片刻,阳神身已经满是道道裂纹。
这些裂纹如蛛网一般,遍布阳神周身,根根黑紫,与阳神的纯阳气息截然相反。
好端端一尊阳神,这时看去,就像是一个摔碎后被人用拙劣的手法重新粘起来的搪瓷娃娃。
“咔咔咔”
一整脆响传来,随着裂纹的扩大,搪瓷娃娃终于碎了,这尊好不容易才修出的阳神,瞬间化作无数纯阳之气充斥在许宣体内。
那些阴寒小蛇却是得势不饶人,一个个汇聚在一起,化为一条阴蛟张开巨口,便朝纯阳之气咬去,企图将它们尽数吞入腹中。
……
……
许宣体内阳神一散,自然被青辰老祖所察觉,雨点般的拳头一时却忽然停了下来。
“噗”地一声,被轰飞的许宣一头扎进地宫黄沙中,红西月的血荼索紧随而至,如毒蛇吐信般舔去了他一缕头发,在微微发青的头皮留下了一道血痕。
“罢了,老夫今日有些饿了,且回去吃些东西再来与你计较!”
青辰老祖忽然开口道,说罢,将身一纵,便消失在众人面前。
“师尊?”
红西月有些不解,但她跟随青辰老祖多年,也隐约猜到了些什么。
心中顿时一寒,瞥了眼一旁正似笑非笑看着自己的女献,二话不说,也收了血荼索,就要离去。
“师公炼法正是渐入佳境之时,哪里容你们离开。”
女献不紧不慢,脚步一抬,落脚时手中已经多了一个人,正是突然遁走的青辰老祖。
黑色的至炎阳火正顺着女献手臂蔓延至他全身,发出一阵“哔啵”炸响,如同一块被炙烤得直冒油花的五花肉一般。
青辰老祖体内那些宛如实质的极阴之气,也被至炎阳火全数逼到最深处,有些退得晚了,都成了丝丝青烟,消散在地宫中。
就如刚刚被许宣阳神磨灭的阴寒小蛇一般。
“你虽然弱了些,到底聊胜于无,也一并回来吧!”
女献又道,说完就将青辰老祖掷在一旁,伸手一抓,便把红西月拎在手中。
红西月的道行,哪里比得过青辰,只一瞬间,就被至炎阳火烧掉浑身黑毛,空气中不由弥漫起一股难闻的气息。
“神饶命,神饶命!”
青辰老祖挣扎着从黄沙中爬起来,就如多年前在十方云界阵中一样,顾不得浑身被至炎阳火灼烧的疼痛,连连磕头求饶。
时至今日,他哪里还不明白。
无论是末法之地,还是大周天阵法,禁锢的都是神通法力,阳神魂魄。
似至炎阳火这等神物,虽然只是太阳真火的一个变种,比不得本源之火,但自修成之日起,就已经脱离了神通的范畴,成为了天地灵物一般的存在。
否则,当年女献又何必自封于瀚海沙漠中。
方才瞧见女献脚底黄沙被烤得液化时,青辰老祖就已经察觉到有些不妙。
直到自己将许宣阳神生生打散,女献依旧不为所动时,他才肯定了自己心中猜想。
当即再不停留,甚至连跟随自己多年的徒儿都不敢带,抽身就想逃出这座地宫,离这尊凶神越远越好。
只可惜,在这末法之地,一应神通遁法都不得施展,若说肉身之力,世间又有谁比得过女献?
“师尊救我,师尊救我啊!”
黑焰中,红西月嘶声惨叫,只是瞬间,周身黑毛连同衣裙都被至炎阳火烧尽,玲珑白皙的身躯也已被烤得通红,若不是女献不想取她性命刻意压制了火焰威力,只怕这时已经化作一块焦炭了。
“罢了,如今还有用得着你二人的地方,且留你们性命,快些助我师公炼法,莫要偷奸耍滑!”
女献随意将红西月一丢,弥漫在他们身的至炎阳火瞬间消散,化作两道黑线投入她体内。
这数万年来,她在十方云界阵中修行,虽然依旧不能完全压制体内大成的至炎阳火,但控火法门却已臻化境。
若非当初炼制至炎阳火实在太过速成、剑走偏锋,以她如今的手段,就算没有壬癸玄精旗和许宣的帮助,也能让火气丝毫不露于外,不动声色在世间行走。
少了至炎阳火的威胁,青辰老祖气息稍平,被至炎阳火灼伤的地方开始火辣辣疼痛起来。
但相比丢了小命,这点疼痛对他而言又算得了什么。
“神到底要小畜做些什么?”
青辰老祖看了眼躺在一旁大口喘息的红西月,心中暗骂自己糊涂,怎么就忘了这凶神当初自封瀚海沙漠的原因,还痴心妄想要和她比拼肉身之力……
旋即又对许宣生出一股浓浓恨意,这小子,竟敢把这尊凶神放出来,真是该死!
只是,纵使他心中思绪纷呈,姿态却是摆得极低,只敢自称“小畜”连“晚辈”二字都不敢提一句。
红西月挣扎着看到这番景象,哪里不知道踢到了铁板,似他们这等邪道中人,自然最明白“识时务为俊杰”的道理,忙强忍疼痛,匍匐在地,不敢做声。
“嗯。”
女献满意的点点头,指着倒栽葱般埋在黄沙里的许宣道:“你们修的是尸道,体内自有一股纯阴之气,正好助我师公炼法。
若不是你自作聪明,想着中途逃跑,如何会受这等皮肉之苦?快些去,切勿耽搁了师公大事。”
青辰老祖也是一方称祖的人物,修行千年,哪里会不明白女献的意思,敢情自己师徒竟是被人当作磨刀石了。
虽然不明白许宣何时成了这尊凶神师公,心中也尽是不忿之意,却不敢生再生出丝毫反抗之念,只是微微侧身和红西月对视了一眼,示意她莫要轻举妄动,才恭声应了声“是”。
片刻后,拳起如风,鞭落如雨。
知道女献看重的是自己体内修行多年养成的纯阴之气,青辰老祖和红西月哪里敢偷奸耍滑,纵使初时还有几分留手,等到打了一会儿,便不知不觉将心中所有不忿尽数倾泻到许宣身,体内阴气也不要钱似的倾泻而出,顺着双拳或者血荼索流入他体内。
一时间,地宫中顿时阴风阵阵,竟连至炎阳火带来的热浪都抵消了几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