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许是因为在汴州境内有一条汴河的缘故,所以这一到春天,整个汴州就都下起了连绵不绝春雨。
春分时节,空气中还留有几分冬天的寒气,再加上那细密如针能入骨的春雨,这就很容易让人们得上风湿一类的疾病。
可春天又恰巧是农忙的时候,所以农户们除了希冀这个贼老天能够晴上几日以外,就只能顶着细雨在田间劳作了。
斜风细雨不须归?可实则是斜风细雨不能归啊!
谈起风湿什么的疾病,要发作也得等到年老或是冬天的时候才发作,可如果现在不去干活的话,那就是一家人都没有饭吃了!
而在这汴州之内,似桃浦县这样比较贫苦地方的农户就更加凄惨了,土地爷本就不太愿意赏饭吃,现在就连老天爷也不肯让他们有好日子过!所以在田间地头里,最常见的就是扛着锄头指天骂地的庄稼汉。
眨眼时间,苏如玉来到桃浦县也已经有了小半年的日子了,今天对他来说是一个好日子,因为他要去领他上任以后的第一份俸银。
银子其实不多,也就五十两!和他娘亲在他出京时候偷偷塞进他包袱里的银子比起来,这就连九牛一毛都算不上!
可在苏如玉的心里始终是高兴的,因为这份银子是他自己挣的,他可把这份俸银看得比从家里拿出来的大额银票重多了。
按大楚年历,凡在册的官员,每月月中都会有一天休沐的日子,不用去衙门里办公。
可实际上在这个小小的桃浦县里也没有什么政务需要他这个县太爷去忙活的,施林伍三人会帮他处理好所有的事情,以至于让他觉得这趟出京根本就是来玩来了。
走出他现在所住的地方,苏如玉抬头看了一眼天空,然后转身回去取了一把油纸伞,接着就撑伞出门去了。
他并没有叫上苏墨那个家伙一起,因为他领完俸银之后,想悄悄的去这县城里最好的那家酒馆搓一顿。
吃饭这件事情要是带上苏墨那个三辈子没有吃过饭的饿死鬼一起的话,还不知道他这本就不多的俸银要花出去多少呢!
因为今天是休沐,所以衙门里就显得冷清了许多,除了几个当值的小差以外就再没有其他人来此了,施林伍那几个按品级是品官员却整天和农户打交道的家伙也难能可贵的享受了一天清闲日子。
“哟!苏大人您怎么来了!小的这里也没有茶水什么的,可拿什么来招待您呀!”
今日值班的小吏叫黄三,年纪刚满十八,因为念过几天书,所以就被招进了衙门里做些书笔记录的活计。
可似黄三这样的人其实是既没有品级也没有编制的,顶多算是衙门里的一种长期小工,但就算如此,这在桃浦县当地人眼里依旧是一份光鲜亮丽且油水丰厚的差事了。
“黄三,今日不是发俸的日子嘛!我是过来领取俸禄的。”
在黄三忙前忙后的招呼下,苏如玉收起油纸伞走进了衙门里。
“害!苏大人来此是为这事啊,苏大人可能是刚来还不了解情况,俸银待我们做好分配以后就会派人送到您府上的。”
原本笑意吟吟的苏如玉听到黄三的话后呆滞在原地,他确实不知道在领取俸禄的时候还有这些圈圈绕绕。
估计是苏如玉上任以来都比较好说话的缘故,黄三看着这个从京城里来的县老爷直接笑出了声。
“苏大人您也不用担心,既然来都来了自然不能是白跑一趟,小子这就去后面的库房给您把俸银取来。”
“如此,那就有劳了!”
黄三再度看了一眼这个温文尔雅的公子哥后才转身进去。
县太爷居然亲自给他道谢了,这在黄三心里可是一件极其长脸的事情,下差以后可是能用此和同僚们吹嘘的!
在黄三进去了以后,苏如玉一个人站在衙门的大堂里,他不知为何的想起了来到桃浦县以后,和施林伍他们一起处理的几件哭笑不得的案子。
第一次是两个村之间争水的事情,为了一口水源稳定,从来没有干涸过的水井,这样的水井在桃浦县当地人的眼里可是比生命还要宝贵的东西。
两个村的青壮年在各自宗族的老者带领下聚集到一起争吵,等苏如玉知道情况带人赶过去的时候,双方已经差点就要打起来了。
原本苏如玉自以为能够靠圣人道理来说服那些不通教化的农民,但实际效果就是这些人都以为来了个好说话的官员,于是一个个都玩起了一哭二闹三上吊的把戏,每一家每一户都把自家的情况说得凄惨无比。
到后面,等施林伍带着人来给他解围的时候,他早已是汗流浃背,狼狈不堪了。
苏如玉估计这一辈子都忘不了施林伍来处理案子时的神情了,那个以往在苏如玉眼里还算有几分温和可言的施县丞突然化身成了一个地道的帮派大哥。
“你们谁他娘的再闹,老子就让人把这口井填了,谁他妈的都别用了。”
虽然这些话从读书人的口里说出来很是有辱斯文,但对于管理那些根本就不识字的民众却很管用。
施林伍两句话一吼,原本闹哄哄的两群人立马安静下来,这让从没有处理过这类政务的苏如玉大跌眼镜。
等他们处理好事情回来的时候,施林伍对他说了一句话。
“书上那些圣人说的道理自然是没错的,但那些道理对普通人是讲不通的,对付刁民就该用刁钻的办法才行!”
…
第二次是一个偷钱的案子,一个卖猪肉的屠户说一个木匠偷了他的钱,可木匠非说是卖猪肉的诬陷他,那钱本来就是他的!
因为这两人都还不算是嫌犯,所以按大楚律法是不能对他们两人用刑的,可当时又没有证人在场,就这样,两人你一言我一语的在大堂上拖延了近两个时辰的时间,但苏如玉还是没有想出任何的办法。
等到最后,他也只好把施林伍给请了出来,可等到施县丞来了之后,他并没有着急审问,而是命衙役抬上来一个火炉和一盆清水。
刚开始的时候,苏如玉并没有能看懂这位有着十几年县丞经验的施林伍到底要干什么,可等清水沸腾,看到施林伍把那串铜钱扔到水里煮的时候,他就明白了施林伍为什么要烧水了。
卖猪肉的屠户常年需要去切割猪肉,所以手上难免会沾染一些油脂,那因此,他用手接过来的钱也应该沾染油脂才对,所以只要沸水煮钱之后有血沫和油晕飘起来,那这钱是谁的就算是一目了然了。
一时三刻之后,被煮的那些铜钱果然有血沫漂浮起来,一场原本不知道该如何解决的案子就这样被施林伍轻松的解决了!
从这两件事之后,苏如玉就明白了一个道理,学问做得再好的人也不一定适合做官,尤其是一县一郡的父母官,没有这些从生活里积累出来的小妙招是断不清这些难缠的案子的,而也因此,苏如玉对那个施林伍产生了由衷的敬佩之情。
就在苏如玉还想着这些事情的时候,黄三已经替他把银子从库房里取了出来。
“苏大人,按照以往的惯例,您最近三个月的俸禄一共是二百三十四两白银,您只需要在这里签一个字就可以把银子取走了!”
“二百三十四两!”
听到苏如玉的惊讶言语,黄三第一时间还以为这是他的苏县令在嫌少,于是有些惊慌失措的说到。
“这…这,苏大人,按照以前的比例,您确实只有二百三十四两啊,我们桃浦县小门小户的也没有那么多银子孝敬您,这分配的比例也是以前的大人们定下的规矩,您要是想改变的话,得和施大人他们商量才行!”
看见黄三误会了自己的意思,苏如玉立马开口解释到。
“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按大楚律,县官一个季度的俸银不是只有五十两嘛!那现在为何会有二百三十四两之多啊!”
听到苏如玉并不是嫌少而是嫌多之后,黄三慌乱的心情暂时安定下来。
“原来是这个原因呐,苏大人你有所不知,咱们的俸银确实只有五十两,可剩下的那些都是县城里各个酒楼楚馆献上来的孝敬,按照比例分红的话,这些都是您应得的!”
“什么?”
在黄三眼里从来没有大声说过话的苏县令突然发起火来。
“黄三,桃浦县可不是那些物产丰富、商贸发达的大县,它已经是贫穷到境内百姓都快吃不起饭的地步了,可就算是到了这种地步,你们还在搜刮民脂民膏,难道你们的良心就真的不会痛嘛!”
黄三看着神情激愤的苏县令,他第一次觉得自己摸不透这位苏大人的脾气了,这世上还有嫌银子太多的人吗?真是搞不懂他们这些京城里人的想法
“可…苏…苏大人,孝敬不是施大人他们强收的啊,而是每个酒楼楚馆自愿送来的,施大人他们只是把送上来的银子按照一定比例分给了每一个人而已!”
“胡说八道!要不是你们派人威胁,他们会主动送上银子?他们又不是傻子,怎么会无缘无故的给你们送银子!我苏某从来不会贪污受贿,只拿自己该拿的那一份!”
一番慷慨激昂的话语之后,苏如玉从黄三手里夺过银票和收据,抽出一张五十两的银票之后把其余的砸在黄三身上,随后将收据上的二百三十四两改为五十两,把自己的名字一签就怒气冲冲的走了!
从衙门里出来之后,苏如玉有些迷茫,他接下来该去那里呢?尤其是他和施林伍哪些人经过此事闹翻之后,难道就这样灰溜溜的跑回京城里去?那他也太没面子了吧!
漫无目的的在街道上游逛,苏如玉对那个一直以来都还感官不错的施林伍失望了,原本他还以为这是一个为民请命的清廉官员,可没想到,他也没能逃过金银珠宝这一关!
晃晃悠悠的,苏如玉就来到了那家桃浦县城里最好的酒楼门口,在店门前踌躇了几下,随后他就抬脚走了进去。
说实话,一个人喝闷酒的滋味真不好受,这一点从正在喝酒的苏如玉身上就能看出来,面对满桌的鸡鸭鱼肉和从外地运来的上好竹叶青他都没了胃口。
食之无味,弃之可惜。
苏如玉拿起筷子在盘子里搅和了半天也没有夹起一点儿菜放到嘴里,倒是把那些个美味糟蹋得不行。
他在这一刻突然后悔起为什么没有把苏墨带过来了,要是有他在的话,这一桌子菜还不一定够他吃的呢!
“小子,你点的这些菜可别浪费了,实在吃不下可以让老头子我代劳嘛!”
很突兀的,在苏如玉的耳边传来一个老者的声音,而苏如玉没有抬起埋在桌上的头,只是木然的晃动了几下,反正这桌菜也没人吃,便宜这个老头就便宜了吧!
来的这个老头也一点儿都不客气,见苏如玉点头之后就自顾自的坐下,从一只肥美的烧鸡身上扯下一只腿放进自己嘴里,然后再取过酒杯把那三两一壶的佳酿竹叶青给自己满上一杯,美美的滋了一口。
“怎么了年轻人,看你这个样子总不会是媳妇跟人跑了吧!”
苏如玉听到这,总算抬起头搭理了这个老头一眼,可看了他一眼之后就没有再理他了。
“嘿嘿,小子,有些事最好别放在心里,说出来才好,反正这儿也没人会笑话你,有句话说得好,要想生活过得去,那头上必须带点绿嘛!你也别不好意思。”
“你才被绿了呢!我是因为其他的事。”
“因为什么事?”
见苏如玉没有接着说话的意图,老者又接着追问到,而苏如玉在看了他一眼后才慢慢的娓娓道来!
等苏如玉把事情的前因后果都说出来以后,老者却是哈哈大笑起来。
“你笑什么?”
苏如玉对于老者的发笑十分不解。
“小子,你难道不明白嘛?连钱都贪不明白的官员也能算是好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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