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小刀没有单独行动。
老罗在金陵城住了大半辈子,对城内的水陆六坊十八街轻车熟路,有他作向导,很容易找到了为宋纯开具保荐书的里正。
罗成道:“金陵城以秦淮、皇宫为界,分成了六坊,朱雀坊距离皇宫最近,是六坊之中最大的一坊,金陵素有东贵西贱之说,住在朱雀坊的人,非富即贵,能在其中一隅做里正,虽只是小吏,若真论起来,不比一些穷乡僻壤的知县强上多少倍!”
范小刀道,“那你也没少捞钱吧?”
老罗苦笑道,“想要捞钱,容易得很,只要放下底线和原则,有的是人给你送钱,前几日抓了个扒手,是惯犯,他们老大来捞人,给十两银子。放不放人,只是我一句话的事儿,但我这人比较轴,还是让他在大牢里蹲上仨月。”
经过大半年洗礼,范小刀对衙门口这些陈规陋习早已门清,官司一开,财源广来,只要一打官司,送诉状、提人、审讯、上枷、卸枷,都是钱。
这些捕快,包括那些帮闲,在他和赵行面前,个个温柔如猫,可真到乡里,人人彪悍如虎,虽不一定横行乡里,但却也是盛气凌人。
相比之下,老罗却是不够圆滑。
范小刀问,“那你一月一两多银子,够养家糊口?”
老罗道:“君子爱财,取之有道,我也不是食古不化之人,偶尔也收一些,但黑心钱、昧良心的钱,是坚决不能收的。”
来到门口,老罗喊道:“老许!”
不多时,一个中年人走了出来,满脸风尘之色,看到罗成,哈哈一笑,“罗头,什么风把你吹来了?快些里面请!”
房子里,十来个人正在忙着,老罗问,“有事?”
许里正道,“这不是徐总督的千金被人绑架了嘛,上面压下来,要各坊挨家挨户去搜查询问有无可疑之人,这刚回来一批,正在汇总消息呢。”
“还要你亲自动手?”
许里正道:“唉,上面动动嘴,下面跑断腿,基层工作,不好开展啊。”他看了一眼范小刀,“这位是?”
范小刀为了方便行事,没有穿公服,老罗介绍道,“这是我一位朋友,刚来金陵没多久,想要找份差事,想请你给出一份保荐书,你看看该收多少钱。”
若只是城内游玩,不打算定居,只有路引勘验足矣,但是若想要在城内找差事,比如酒肆酒楼、或去某人府上当护卫,一般都需要一份当地里正的保荐书信,更严苛者,还要有三位本地人作保,若是作奸犯科,保证人有连带责任。
这也是里正们的众多收入来源之一。
许里正道,“咱俩多少年的关系了,有你老罗在,钱嘛,我肯定按最低价给你。对了,老罗,我刚得了个物件,你来瞧一瞧?”
罗成跟着许里正进了内屋,许里正道,“你说要多少合适?我总得留出你那一份来!”
老罗笑道,“自家兄弟,不必考虑我。”
许里正本以为是罗成带来个肥羊要宰,一听他如此说,倒也大方,“你兄弟,当然也就是我兄弟,那就别谈钱了。保荐书我可以出,但保人那边,你是自己找,还是我来帮你们?”
“你看着办。”
许里正道:“人家作保,总得要担些风险,要打点的。你给透个准儿,有没有犯过事,想做什么,我好来安排。”
“良人,看能不能找份护院保镖之类的差事。”
老许爽朗一笑,“包在我身上。”
两人在客厅喝茶,过了半炷香功夫,许里正拿着一份保荐书,来到二人面前,“你看下如何?”
范小刀看了一眼,上面姓名、籍贯、身验、居住地址等处,具是空白,三个担保人,却写了与宋纯保荐书上同样的名字。
可以断定,那宋纯的保荐书,也是在这里办的。若能顺藤摸瓜,找到宋纯,这件事便有转机。
范小刀从怀中掏了宋纯的保荐书,“许里正,帮忙看一眼这个,是不是在你这里办的?”
许里正看到那份保荐书,立即变了脸色,“老罗,咱们十几年的交情了,你这是钓鱼执法,来坑我呢?”
罗成嘿嘿一笑,“老许,我也是职责所在,还请原谅则个!”
许里正一把将保荐书夺了回来,放在烛台上点着,一边将二人往外推,“走走走,这里不欢迎你们!”
范小刀亮出腰牌,厉声道:“六扇门办案,闲杂人等退避!”
房内众人见状,原来是六扇门的差爷,只得退出门外。
许里正道:“我应该看出来的!”
老罗道:“你弄得这些破事儿,我们也不爱管,但那张保荐书,是谁让你给办的?还有没有印象?”
许里正道:“你也知道,这么多人,每日来开保荐书的,没有十个也有八个,一月以前的事,我怎么还记得清?”
老罗道:“你这保荐书推举之人,极有可能是劫持了徐大人千金的嫌犯,若徐姑娘出了事,真要追究起来,你也脱不了干系!”
“唉呀我的亲娘!”
许里正闻言,吓得双腿发软,噗通坐在了椅子上。
他身为一方里正,日子过得无比滋润,虽没有官职,但凭借手里的权力,也赚得盆满钵满。
徐妙子被绑架一事,他身为里正,也只是应付一下了事,毕竟督台、藩台、臬台、府台、知县,每天无数个指令下给他们,若事事都要做,就算十个他也应付不过来。
反正,就算上面要追究,也轮不到他一个地保里正头上,本想做做样子,糊弄过去完事儿。可如今,一听说绑架之人的保荐书是他出的,整个人都吓傻了,不等两人问话,将所知道之事,一五一十交代出来。
两个月前,有人找上门来,愿花十两银子,买一份朱雀坊的保荐书。要知道,在金陵城,寻常一份保荐书也就百文,此人花了数十倍的价格,许里正自然兴奋不已,于是应承下来。
许里正道,“当初,我见给钱多,还多留了个心眼,问是做什么的。那人说是用来办大事,我也不知道,他口中说的大事,是绑架徐姑娘,否则给我一百个胆子,我也不敢啊!”
“那人住在哪里?”
许里正摇了摇头,表示不知。
范小刀问:“你们出保,不是要亲到现场勘验吗?”
“只是走个过场而已,若每一份都要去现场,估计我们什么事都不用做了。”
“你倒是挺会钻空子。”
许里正道,“大人,这件事我只是财迷心窍,绑架之事,跟我无关啊!”
范小刀厉声道,“责任,你倒是撇的一干二净。若整个环节论起来,每个人都是在尽职尽责,投偷奸耍滑钻空子,都没有责任,到头来酿成了大祸,反而说自己冤枉了?雪崩之下,没有一片雪花是无辜的!”
许里正吓得跟鹌鹑一样,蜷缩不语。
范小刀又道,“不过,你还有机会,那就是将功补过,找到那宋纯的藏身之处,否则等待你的是牢狱之灾!”
老罗见范小刀吓唬过了,也出来安慰道,“行了,老罗,都知你不是有意的,你再想想,有没有什么遗漏之处?”
许里正道,“当时得了银子,我亲自把他送出门外,我记得他出门往东边平安巷走了,他身上穿着祥记的蓝衫,当时我还在寻思,他出手如此大方,穿祥记那么贵的衣服,怎么还需要找差事?对了,还听他说了句,时候不早,他要去买刘记的桃花酥,再迟些就要打烊了。”
从许里正话中可以推断出,此人在金陵城中,应该有一段时间,不然,不会对一家糕饼店的营业时间如此清楚。
范小刀对老罗道:“祥记、罗记、平安巷,这三个地方,相距如何?此人极有可能藏身其中一带,能不能缩小搜查范围?”
老罗道:“徐姑娘在朱雀街桃花酒肆附近失踪,从失踪到封锁关卡,只有一炷香功夫,歹徒劫持人,行动和转移都不方便,又要挑僻静无人的小路……”
老罗闭上眼睛,整个金陵城的六坊十八街,在脑海中一一闪过,过了片刻,他睁开眼,道:“平安巷!”
“那就先从这里动手。”
老罗道:“住在平安巷少说百户,都是金陵城内有权有势之人,其中有些还在朝中为官,要想进去搜查,得有上峰的命令。”
“没有命令呢?”
老罗笑了笑,“我在金陵这么多年,什么三教九流的人都认识一些,街头那些乞丐、叫花子,还有街巷间的龙蛇,也给我点面子,我这就去找他们问问!”
在一个宅邸门口,老罗忽然停下了脚步,看了一眼。
“怎么,有问题?”
老罗苦笑,摇了摇头,“没有。”
这时,大门打开,一个十来岁的女娃蹦着跑了出来,“阿爹!”
一把跳在老罗身上,老罗哈哈一笑,将他抱了起来,在空中转了几圈,才把他放下,跟范小刀介绍,“我女儿,阿鸾!”
一名中年夫人忙不迭从宅里跑出来,满是自责道,“鸾儿,你怎么又偷偷跑出来了,不是告诉你,外面有坏人,不让你出去的嘛?”
看到范小刀,夫人盈盈施礼,范小刀抱拳回礼。
罗夫人道,“今日封城,私塾早早停了学,鸾儿就蹲在门口,等你下值,这都快一个时辰了。”
罗成道,“我跟范大人正在办案,你们先回去。”
阿鸾问道,“可是因为徐大美女的事?”
“你怎知道?”
阿鸾道,“我们府学的人都知道呢,那徐妙子,可是阿鸾的偶像哩,上次在乞巧节,她唱的歌可好听了,她一出事,阿鸾都担心死了,不过,有爹爹在,一定能找回她的,对不对?”
罗成望着女儿一副天真的模样,哈哈一笑,“一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