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知道王二驴在哪赌博,挂他电话,手机关机。我琢磨了半天,没办法只好给东哥打了个电话。
电话里极其嘈杂,东哥“喂”了一声,倒是接了,“是小冯?”
他还记得我的电话。我赶忙说:“王石生是不是在你那里?”
“你来吧,他在这。”东哥突然爆笑:“二筒,糊了!”随即是麻将牌哗啦哗啦的声音。他在电话里告诉我地址。
我记住地方,赶紧去了,那是在夜市一家肉铺的后面。深更半夜我到了夜市,已经打烊,好不容易找到那家肉铺,铁门关着,隐约能从门缝里看到亮着灯。
我敲敲门,时间很长门开了,出来一个剃着板寸的壮汉,这么冷的天,老伙计就穿一个黑背心,胳膊上露着纹身。我壮着胆子告诉他,是东哥叫我来的。
壮汉上下打量我,把门关上了,能有个十来分钟,门又开了,只开了一道缝,壮汉招手让我进去。
肉铺里冷冷清清,案板上挂着数条猪肉块,有四个壮汉叼着烟正在打扑克,屋里乌烟瘴气的。
我哆哆嗦嗦等着。引我进来的那汉子带我到后面,伸手撩开一道布帘,后面露出木门,敢情还有机关哩。
出门是个跨院,穿过院子,到了后面的房间,里面空间还挺大,摆了十几张桌子,简直人声鼎沸,所有的桌子几乎都满了,大部分是打麻将的,也有打扑克的,每张桌子上都堆着现钞。赌博的有男有女,几乎每个人都叼着烟,房顶一台巨大的鼓风机,呜呜吹,就这样还是乌烟瘴气。
里面有包间,和外面的大厅隔着珠帘。壮汉撩开帘子对里面说:“东哥,人来了。”
“让他进来。”东哥在里面说。
我进到里面,包间里还有桌牌局,我一眼就看到王二驴,他正在最里面打麻将,腰板倍儿直,玩的有模有样,这一桌子上有男有女,竟然还有一个二十多岁的美女,满身的风尘气,一看就是干那行的。
我和东哥打招呼,东哥正在清点筹码,赢了一堆。也是,这地盘就是他的,谁敢赢他?
他非常高兴,看我打招呼:“小冯,你终于想明白了,没事玩两手放松放松无伤大雅,别整天装正人君子,没意思。”
有个风韵犹存的老娘们突然摸我屁股:“呦,小鲜肉。”
我吓得跳到一边,周围人哈哈大笑。
我往里挤,好不容易来到王二驴身边。王二驴歪着眼看我:“你怎么来了?”
我不会打麻将,也看不懂,一时不知说什么好,“赢了?”
那满身风尘气的美女嘻嘻笑:“我们家老公是赌神,玩麻将就没输过。”
王二驴嘿嘿笑,拉开小抽屉给我看,里面是一堆赢来的筹码。
我清清嗓子,低声说:“二驴子,回去吧,我过来就是找你的。”
“家里出事了?”王二驴看看手里的牌,打出去:“幺鸡。”
美女一推牌,叫着:“碰,碰。”
王二驴啐自己手:“这手摸大便了,这个臭。我告诉你,这牌就不应该打。”
美女摸了他腿一下,飞个媚眼:“怎么的,就允许你赢,俺们连碰牌都不让啊,真霸道。”
我浑身别扭,低声对王二驴说:“玩完这把别玩了,走吧。家里倒没什么事,你这么老是耍钱不是那么回事。”
王二驴“唔唔”了几声,摸了一张风打出去,轮到那美女摸牌,她哈哈笑:“不好意思啦,自摸,糊了!”
那三家开始掏钱,王二驴焦躁无比,一边掏筹码一边说:“老冯,你先回去,有什么话咱们回去说行不行。”
“二驴子,”我说:“你要再这么玩,我只能通知你爷爷了。”
“通知,通知吧!”王二驴暴怒,把牌一摔:“姓冯的,你赶紧回村通知我爷爷,你不通知你就不是人揍的。”
我从小就没见过父母,是爷爷一手养大,这些言语极为敏感,我也有点恼了:“你玩吧!你爷爷要是知道你到县城成天吃喝嫖赌,你看他能怎么想?”
王二驴泄了气:“好,好,我算服你了。明天行不行,明天一早我回去。我上个厕所,那个谁,帮我抓一把。”
他把棉袄披上,趿拉着鞋到后面上厕所。他这一走,我也尿意盎然,跟着出去。
后院靠墙修着公共厕所,没到近前就能闻到一股味,这个熏人,我捂着鼻子正要进,忽然听到男厕所里王二驴的说话声:“……别那么说,他也是我兄弟……”、“……就算他不当我是兄弟,我也当他是,他对我不仁,我不能对他不义……”
嗯?我纳闷,他在跟谁说话呢?
我没敢进去,捂着鼻子转到男厕所后墙,这里污秽满地,踩上去黏黏糊糊的,我差点吐了。好不容易找到一块石头,我小心翼翼垫着脚踩上去,探头从后窗往里看。
男厕所里有一排蹲坑,王二驴正站在其中一个前撒尿,一边尿一边说话。里面虽然没灯,月光却很足,我清清楚楚看见,整个厕所只有王二驴一个人,并没有第二个。
他低着头,像是在对着自己小弟弟说话,一边说一边叹气:“……你不用劝我了,他不仁不能我不义,不过呢,有句话你说得好,道不同不相为谋。既然他看我别扭,我瞅他不得劲,还不如好说好散,等到日后真要翻脸了,那就没啥意思了……”
他抖了抖,把裤门拉上,从蹲坑下来,插着兜继续一边念叨一边走,出了厕所。
我趴在墙上,看得浑身发冷,到底是怎么回事?他在和谁说话?他说的这些话是什么意思,里面的“他”指的是谁?我吗?
我狐疑着从后墙下来,也顾不得上厕所了,径直回到前面。
王二驴看我进来,脸色不善:“你刚才去哪了?”
我没说自己去厕所,含糊的说,到前面看看,这里赌牌的人真多。
王二驴脸色稍稍和缓,一推麻将牌:“不玩了,不玩了,我要回去睡觉。”
那美女拉着他:“老公,你可不能走,今晚说好的嘛,去我那。”
王二驴喉头动了动,又看看我。他挠挠头,重新坐回麻将桌前,说:“老冯,你先回去吧,我求求你了,明早我就回去。”
我一股火上来,走过去说:“二驴子,你别逼我掀桌子。”
王二驴也怒了:“你能不能懂点事,我这是帮咱们拓展人脉,你以为我在玩吗,赶紧回去!不懂事我发现你。什么不懂乱嘁嘁,弄得像正人君子似的。”
我过去把住麻将桌就要掀,这大桌子是电动麻将机,又大又沉,一时还真搬不动。一时间满屋的声音忽然停下来,所有人都来看我。
王二驴面子挂不住了,指着我的鼻子骂:“姓冯的,今天你要掀桌子,我跟你断交!”
周围聚过来好几个东北大汉,全都刺龙画虎杀气腾腾,就那么围着我,“哪来的小b崽子,跑这捣乱来了。”
“让他掀!”说话的是东哥,他坐在那里悠悠说:“小冯,你要今天真把这桌子掀了,我敬你是个爷们。”
我看着王二驴:“你跟不跟我走?”
王二驴坐在麻将桌前,翘着二郎腿:“不走。”
我双臂一较力,猛地往上抬,只听“咔嚓”一声,桌子没掀翻,把一边的木头框子搬折了。
那些大汉聚过来,一巴掌把我放到,围着我拳打脚踢。我被打激了,顺手抓起一个折叠凳,四下乱抡,嗷嗷狂喊,感觉肾上激素滋滋往上升。
东哥一拍桌子:“草尼玛的,你帮我看过事,我敬你。但现在这点情分也没了,给我打!”
那群汉子嗷嗷叫着,把我围在当中。我满头满脸是血,手里拎着折叠凳,一边舞一边像疯子狂喊。
“都别打了!”王二驴大吼一声,他来到东哥面前,小声说:“哥,看我面呗,把他放了吧。我替他给你赔不是。我保证他以后肯定不会来闹事了。”
东哥看他:“石生,你是好兄弟,好,这次我给你个面子。下次再有这样的遭数,别说我真不客气了。”
东哥让那群大汉退下去。
王二驴冷着脸,过来抓住我,我还在高度紧张之中,腿都颤颤。王二驴大吼:“跟我走!”
我心脏狂跳,把凳子扔在一边,跟着王二驴出了赌场,他一直把我护送出肉铺,他在门里看着我:“老冯,我想了想,咱们还是分开吧,老飚在一起没意思,你有你的理想,我有我的生活,就这样吧。你要愿意呢,你住在大院,我搬走。我明早回去收拾东西。”
“哐”一声,门关上了。
我满头冷汗,一身的力气狂泄而去,浑身疲软,走了两步脚下打滑,一屁股坐在胡同里。
哀莫大于心死,我不知道现在是什么感觉,真的是万念俱灰。
下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