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火无情,很快烧到了山边,所有的人都感受到了滚滚而来的热浪。原本在地上坐着的人,坚持不住,都爬起来跑,形成巨大的人浪朝我们涌过来。这里真是人山人海,本来大家还挺害怕地狱景象的,可人这么一多,这股恐怖气氛就给冲淡了。
这里的人素质都挺高,到了生死关头也没看谁丧心病狂,所有人都在扶老携幼,互相扶持着。那小姐和家人挤散,摔在地上,我看到了不能装看不到,过去把她扶起来。她哭着说:“这把火真是你烧的?”
我沉默着点点头。
小姐一拳打在我的胸口:“不用你管我。”说着,提着裙子挤进人群。
我怅然若失,地上那只猫发出冷笑:“怎么的,动心了?你还觉得这里只是一幅画吗?”
我没搭理它,跟着人群往前走,大火呼呼烧过来,人越挤越多,走着走着就挤不动了,人群还在涌。单个人的力量完全可以忽视了,整个人群形成巨大的漩涡,找不到节点在哪,只能随波逐流往前涌。
走着走着,天空出现了无限翻滚的黑云,犹如黑海波涛,极其壮观。我看到前面的人群像是割韭菜一样,成排成排的从高耸的悬崖边缘往下掉。
他们也不想掉,可架不住后面的人群翻涌,一个劲挤着。我急得大声喊,不要挤大家不要挤。可每个人都身不由己。那只猫爬到我身边一个人的头上,蹲在他的肩膀上,冲我冷笑。
挤着挤着,就到了我们这一排,越靠近悬崖越能感觉到冷意森森,往下一看,简直就是深渊,用深不见底都不足以来形容我看到的景象。悬崖下面是虚无的漆黑,能迅速感受到一股空虚的压迫感,这个虚无的巨大空间能有多大?无法想象,这正是让人不寒而栗恐惧的源头。
我前面的人成排成排往下落,下去了就下去了,连点动静都没有,就被虚无给吞噬。
那只猫道:“这里已经到了画的边缘,大火最终会烧毁一切,不留痕迹。只要你求饶,说自己错了,我还是可以带你出去的,以后那个青蛇就不会再来烦我了。”
“我是错了,”我说:“我的错不是对你的歉疚,而是对画中人的歉意。其实有个道理你应该想到,你既然在纸上创造了生命,那么这生命就必然如纸一般的脆弱。”
那只猫冷笑:“说这些有什么用,我看你死到临头会怎么办。”
这时我已经走到了悬崖的边缘,被后面一推,整个人摔了下去。
就在掉落的一瞬间,我猛然把住悬崖下面有块凸起的石头,这时,那小姐也往下落,我手疾眼快一把抓住她的手。
现在我一只手把住石头,另一只手把住那小姐,两个人悬在半空中。那只猫盘在石头上,居高临下看我,眼睛里尽是蔑视。
这时候悬崖上很多人像是下饺子一样,扑棱扑棱往下掉。我往下看了一眼,下面的深渊简直黑的可怕,我不敢再看,怕丧失求生意志。
场面就这么僵持着,也不知过了多长时间,已经没有人掉下来了。我的双脚在悬崖上找到了落脚点,然后用一只手艰难地攀爬,终于到了上面。那只猫一直在旁边跟着,并没有趁机会落井下石。
它的前世是高傲的银狐居士,实在不屑用那种小手段,它就是让我自己心服口服。
我好不容易爬到悬崖上,把小姐也拖上来,她已经折腾的奄奄一息,忽然哭了,无力地捶着我:“你救我干嘛,还不如死了得了。”
这时,我看到大火已经烧到了悬崖边,周围是烈焰滚滚,目光所到全都是火,连天空都没有了。而且大火烧过的地方,都变成了和下面一样的深渊,现在我们所在的悬崖边,已经成了大火中唯一的孤岛。
猫盘在我的旁边,舔着自己的爪子:“赶紧告饶啊,再不求饶你就会死,你不会以为这里的世界是假的吧。告诉你,在这幅画中死了和真死没什么区别,都是灰飞烟灭。”
“你留在这里你也会死,你为什么不走?”我盘膝坐在地上,平静地问它。
那只猫颇有玩笑地说:“我想看看你告饶的场面,放心吧,你不会坚持到我无法脱身的那一刻。我要把你的丑样描绘下来,给青蛇看看,她以后就不会再烦我了。”
“好吧,我错了。”我说。
那只猫冷笑着:“不要玩文字游戏,把话说全了,怎么错了。”
大火已经烧到了三米开外,滚滚热浪袭来,我说道:“我想求你一件事。”
“什么?”那只猫问。
我看着身边昏迷的小姐说:“她是这个画中世界唯一的幸存者,你出画之后,想办法不要让她死去,把她一起带走。”
那只猫围着我转了两圈:“没想到你还是个情种,这么一会儿就爱上她了?这样的姑娘,我只要神通修得,随便一笔就能画出十个八个,带上她有何用?”
我盘膝坐着,看着大火纷飞:“这就是你的执着。银狐居士,你口口声声说要创造一个世界,却始终把这个世界当成一张纸。你也不要妄测人心,我对这个姑娘并无爱意,她既然是个有意识的生命,就不应该为我们的赌斗陪葬。”
“你别在这装好人了,”猫冷笑:“死那么多人的时候你怎么没求情,偏偏到这个姑娘,你开始玩这个,伪君子。”
“伪君子在于口不对心,而我心口如一。”我双手结莲花印在双腿上,微微闭着眼:“话已经和你说明白了,救不救这个姑娘就在于你一念之间。”
“那你就跟着这个世界一起灰飞烟灭吧。”猫冷冷地说。
我道:“随着世界毁灭的不是我,而是我执。我放不下的只是一张纸,而你放不下的是挥洒这张纸背后的心。你出去之后,该放不下的还是放不下,该纠结的还是纠结。”
这时大火已经烧到了一米处,周围都是火海,猫在地上焦躁地来回转悠,它喵喵叫着,“怎么才能放下?”
此时生死关头,我倒是坦然,心念通透,“我执即是我,你放下了‘我’,自然就会放下了我执。”
大火越烧越近,已经能感受到火苗子舔到脸了,就在下一刻,我忽然周身清凉,火苗的烤炙没有了。
我缓缓睁开眼,看到自己又回到了佛堂,猫趴在旁边的蒲团上看着我。整个场景像是从来没有变过,我扫了一圈四周的纸拉门,惊讶地看到,所有的画都已经没有了,纸都烧光了,只留下薰得漆黑的架子,幸好佛堂没有烧起来。
这只猫看看我,走到门边,拉开一道缝隙,外面吹进来一阵清风,扫去了满堂的烟火气,这时一张碎纸屑随风而飘,正落在我的手边,我捡起来一看,这是烟盒大小的白纸,周围被火烧成了不规则的锯齿形,在白纸中间,是一张丹青所绘,飘飘然的仕女图。上面的仕女深眸黄发,巧笑倩兮美目盼兮,正是画中世界里幸存的那个小姐。
那只猫回头看着我,嘴角显出一丝意味深长的诡笑。
我拉开佛堂大门走出去,居然不知不觉过了一夜,清晨的太阳出来,整座院落沐浴在阳光之下,我深深的吸了一口气。
那只猫并没有走,而是跟随在我的身边,这时有人跨过院门进来,正是青蛇师傅。她缓步走到我们近前,看看我,又看看猫,脸上难得出现笑意:“冯施主我说你今天怎么没有去泉水消业,原来是成功地捕到了咪咪,可喜可贺。”
那只猫对于青蛇师傅所说的“捕到了”,非常不满这个措辞,喵喵叫着。
“我可以见黄小天了吗?”我说。
青蛇师傅做了个请的手势,我们两人一猫出了后院,向前走。现在正是清晨五点来钟,已经有居士起来打扫庭院,看到我们来了,都笑着停下手里的活,微微点头。
我们到了前院,进了做功课的佛堂,青蛇师傅一直往里走,我和猫跟上,我们进了里面的禅房。
一进去就看到地上放置了四张蒲团,其中一张蒲团上大大咧咧坐着一只黄鼠狼,像人一样翘着二郎腿,斜着靠在蒲团上,甚是悠哉。
我一看就笑了,正是黄小天黄教主。
青蛇师傅示意落座,她坐在另一张蒲团上,这里正好四张蒲团,我和猫都有位置。这青蛇师傅可以,她好像已经算好了,我肯定会把猫给收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