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场大雨让叶青的行军速度变慢了许多,绍熙四年六月二十四日,原本应该直达延州治下延长县的叶青,不得不在延州稍作停留。
刘敏行迎叶青入衙署,一边禀奏着如今王重、谢伦所率的三万人马,已经在延长、门山两县大张旗鼓的安营扎寨,一边看着有些走神儿的叶青问道:“大人……大人可是这一路过于劳累,要不先休息一会儿,再容下官禀奏?”
“不必,继续说便是。”叶青摇了摇头,不知为何,就在刚刚望着地图的时候,脑海里浮现的,却是不久的将来,自己或许将会跟铁木真在金国真正交锋的感触。
这种感触来的莫名其妙,但却是让叶青相信,一旦铁木真也由此插手夏国一事儿,那么夏国灭亡必然是在所难免,如此一来……一旦辽国被铁木真拿下,原本四分五裂的华夏疆域,就将只剩下宋、金、蒙三国了。
如此一来,随着局势渐渐变得越发明朗起来,完颜璟夹在自己跟铁木真中间,必然将会成为他跟铁木真争夺的对象,抑或是……:“若是这一战结束,看来我还是必须回一趟临安才行了。”
叶青没头没脑的说了这么一句,一旁的刘敏行神情茫然,动了动嘴唇后,却是不知道该接叶青的这句话,只好继续按照他刚才的禀奏说道:“大人,下官虽然接手鄜延路已经一年多近两年的时间,但……当初金人撤离之际,大量马匹都被带走,所以如今下官也只能是凑齐不过五千战马而已。”
“足够了,比我想象的已经多了不少了。”叶青安慰的拍了拍有些沮丧的刘敏行的肩膀:“只是,想要彻底把如今的蒙古人,赶到黄河以北不敢再南下游牧,我们还需要时日才行,但愿这一战后,我们能够有能力夺得那片瑰丽的草地。”
虽说如今的河套三路之地,已经完全掌在了叶青手里,但过了无定河后的大面积草原之上,依然有蒙古人游走,而更善于牧马的他们时不时也会越过黄河来寻找马匹,而后顺走,所以如今,刘敏行能够在河套三路之地,凑出五千战马,已经是难能可贵了。
河套三路肥沃不假,但这里向来也是兵家必经之地,更是农耕民族跟游牧民族常年争夺战马的主要战场。
而在其中,更是以延州北面更为接近无定河的绥德州为最,此地向来是农牧交错地带,天寒地冻之时,游牧民族便会率兵南下,大肆破坏农耕民族的财产与田地。
但当农耕民族强盛之时,天气转暖后,随着游牧民族的向北回撤,官府、百姓便又会以屯田的形势,来向北扩移,如此一来,便使得以无定河为准的这一带疆域,一直都在拉锯战交错易手。
从秦开始,这里便是农耕与游牧两者之间的交战地带,秦大将蒙恬曾在地驱逐游牧民族,使得胡人不敢拿下牧马,霍去病、卫青也都在此跟游牧民族交战,驱逐游牧民族对农耕百姓的骚扰与抢掠。
而于宋人而言,最为痛彻心扉、让人扼腕叹息的便是在神宗之时,为了抵御夏国的入侵,而在此建永乐城,但这永乐城,却是从没有给宋人带来一天的欢乐,反而是因为被夏人夺取了无定河之后,断绝了其城内水源,最终使得两万大军被困永乐城,渴死的渴死、饿死的饿死,直到全军覆没、朝野震动。
“誓扫匈奴不顾身,五千貂锦丧胡尘。 可怜无定河边骨,犹是春闺梦里人!”刘敏行念着这首唐人陈陶的《陇西行》,而后也跟着叶青叹口气道:“大人,非是下官不敬朝廷、不尊皇家,而是……。”
刘敏行神色之间带着一丝自嘲之意,缓缓道:“下官当初还在扬州时,一直还以为粗旷、豪放、铁血、勇武这些词汇只存在于书中,而当下官到达过无定河,见过了那被废弃的永乐城后,才知晓,我宋人原来是如此的软弱还不自知。整日里风流倜傥、丰神俊逸挂在嘴边,即便是男子一个个头插鲜花,不思报国与勇武,只知沉醉于风花雪月、奢靡享乐之中。大人,非是下官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当初虽说大人您夺取了河套三路所有的疆域,但……在我们的治下,无定河以北的草场,却……始终不是我们的草场,反而成了蒙古人策马扬鞭,牧羊放马之地。但在我们重新夺回之前,无定河北岸的草场,却向来是金人所掌,所以依下官看,若想要真正的拥有一片牧场,非卫青、霍去病此等勇武之将来镇守才行。”
“只是如今蒙古人势大、蛮横,而我们这边能够与之相抗衡,有悍勇之威的将领,除了大人,以及钟将军、墨将军外,下官实在不知,还有谁能够胜此任。可大人如今掌所有北地,又怎么能够因一片草场,而放弃治所辖全部之路?而钟、墨两位将军,这一次并没有跟随大人前来延州,足以说明,夏国战事依然吃紧。大人……。”
“我知道你的意思,你是想要劝说我应该暂时放弃夏国的战事,专心一意的巩固河套三路,如此隐忍年后,再对夏人征战也不迟。”叶青深吸一口气,摇了摇头道:“但时不我待啊,若是如此的话,蒙古人只会变得更加强大,而我们想要在广袤的草原上跟他们交战,就变得越发艰难了。夺取夏国部分疆域,于我们而言更在于震慑蒙古人,让他们投鼠忌器,不能为所欲为。至于跟蒙古人之间,早晚是要一战的。”
窗外的雨声依旧清脆,刘敏行默默的点点头,他多少也能够理解如今叶青的处境跟难处,但身为鄜延路安抚使,每每到绥德,站在了无定河边,看着对面那绿油油的草原,白云朵朵的蓝天,以及那成群结队的牛羊马,还有那些格外嚣张跋扈、野蛮无理的蒙古人向他们耀武扬威,他的心就会因为眼红嫉妒气的直颤抖。
那些肥沃的草场,原本该是他们的牧马之地才是,但因为如今北地兵力捉襟见肘,以及蒙古人的三番两次的挑衅,以及河套三路的一些金人遗留官吏的阴奉阳违,才使得那肥沃的草场,名义上是回到了宋人手里,但实际上却是给蒙古人做了嫁衣,成了蒙古人的牧马地。
如此一来,叶青等人就等于白忙活了一场,得到的河套三路,也就等于少了一半的疆域,根本谈不上全部收复了河套三路。
“当年的永乐城如今早已废弃,不知如今是何模样儿?”叶青食指点了点那还标注着永乐两字的地图问道。
边疆一个用来抵御夏国入侵的军事重城,竟然被朝廷以永乐二字命名,这让人在啼笑皆非之余,真不知道当时宋廷是心大,还是愚蠢到了无脑的地步。
“城廓还有一些残留,城内早已经荒废如野、杂草丛生,即便是如此季节也是一片萧条、荒凉之态,甚至……仿佛还能够嗅到,当年两万大军被围困至全军覆没的悲戚之意。”刘敏行神情同样是带着遗憾说道。
“着手准备吧,保证如今战事的粮草供给之外,便准备重建永乐城吧。”叶青再次重重的用食指敲了敲地图上的永乐二字,而后想了下道:“不过永乐二字就算了吧,我可没有朝廷那般诗情画意,便以牧马二字取代为镇吧。”
“牧马镇?”刘敏行双眼一亮道。
“听起来还不错,最起码能够让我们清楚,此地对于缺乏战马的我们有多重要。”窗外的雨线不断,但来来往往的前线战报,却是一封接着一封。
王重、谢伦在延长、门山两县大张旗鼓的驻守,甚至就连查探金国大军的斥候都不愿意多派,只顾着布置绊马索、拒马枪等防备金人骑兵铁浮屠的战事。
而此时,已经距离河套三路不远的乞石烈诸神奴,派出的斥候,则是把如今宋人的一切部署,不费吹灰之力的都查探的一清二楚。
“门山、延长之间地势开阔,适合骑兵为战,根本不适合步军为主的宋人,如今宋人摆明了要在此跟我们一战,到底是何用意?”乞石烈诸神奴不由的皱起了眉头,对于河套三路的地形优劣,他们并不陌生,毕竟,如今撤离河套也不过还不到两年的时间而已。
何况,他也相信,河套三路当初那些朝廷遗留的官吏当中,必然是有很多人到如今依然是亲近大金的官吏,宋人不应该不防备那些人会反戈一击,又怎么会如此轻松写意的这么防备他们呢?
宋军不在地势更适合步军防守的玉皇山一带布军,反而是在延长、门山一带亮出家底儿,就差来封信告诉自己:我哪儿都不去,就在这里等着你们攻打了,即便是你们从其他渡口过来,我们也不会挪窝儿的。
“如今宋人集结了多少人马?这一次的统帅是谁?”乞石烈诸神奴皱了皱眉头,目光从地图上移向身旁的的完颜襄与完颜宗浩二人身上。
完颜襄、完颜宗浩都是大金宗室,也都是自完颜璟还是金源郡王时,就一直追随在完颜璟身边,甚至自小便是完颜璟身边的侍读,比起同样是从小便跟随在完颜璟身边的乞石烈诸神奴来,在完颜璟跟前的信任也是不遑多让。
而这一次趁机征宋,完颜璟可以说是把自己的三个心腹大将,都派遣了出来,也足以看出,完颜璟对于河套三路的志在必得与对宋人的重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