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场杀伐征战无疑是残酷的,无论是胜还是败,终究是要以数以千计、数以万计的生命来作为血淋淋的代价。
而一场明争暗斗、尔虞我诈,看不见硝烟的整治较量,虽不会以数以千计、数以万计的生命做为代价,但整治上的输赢却是关乎着家国社稷的前途,关乎着整个天下的生灵。
一场关键战役的作用,无疑于会影响一场战争的走向,一场整治斗争的胜败,无疑于会影响一个国家的衰亡,所以哪一个更为残酷一些,也可说是仁者见仁智者见智,但总之,无论是整治的输家还是战场上的败家,都会付出生命的代价。
历史上的铁木真,绝不会亲自前往金国为完颜珣登基贺喜,只可惜历史已经非历史,一个叶青的横空出世,让一切都变得错综复杂,难以预料,使得铁木真也不得不亲自前往金国来趟浑水。
高丽人与金国之间本就一直有往来,而金国的衰弱、蒙古与宋的崛起,也给了高丽人一定的危机感,更何况,即便是一切都在历史轨迹之中,蒙古人也没有放弃过对高丽人的觊觎。
总之,当一切历史的脚步在加速往前不确定的前进时,金国上京会宁府风云际会、暗流涌动,各方势力自然都想要在这样的一次如同盛会的角力当中,为自己谋取最大的利益与战略优势。
每一个人都在算计别人,同样,也在被被人算计着,是蝉还是螳螂还是黄雀,还是最后的赢家,最起码在这一刻还没法定论。
铁木真在等叶青主动找他,叶青选择按兵不动,一旦选择主动寻找铁木真,那么他在会宁府便会陷入被动。
所以高丽人到达会宁府,就成了那让铁木真失去耐心的最后一根稻草,随着高丽使臣到达会宁府,让铁木真不得不主动找叶青,而后寻求一个制衡之法。
国师八思巴没有跟随铁木真来会宁府,但铁木真也已经知道,随同高丽使臣崔忠献一行出使金国的,则有一位高僧金允候。
想到此处的铁木真,不由想起了叶青在他离开燕京时,看着八思巴的身影说的那句话:“世人拜的不是佛,而是自己的欲望与野心。”
这句话让铁木真久久不能忘怀,但他从来不否认,自己封八思巴为国师正是为了自己的野心跟欲望,但天下普通百姓拜佛上香,难道也是因为自己的欲望与野心?
温饱、平安、财富、名利又何尝不是欲望与野心,可佛讲究的却是……。
“跟叶青约个地方见面。”铁木真想到此处,最终决定主动约叶青出来商谈。
“金人的探子可是无处不在……。”博尔忽提醒道。
“那岂不是更好?让完颜珣知道叶青并非是他最为可靠的盟友不更好?”铁木真笑了笑道。
“泰安楼如何?”博尔忽看着心意已决的铁木真,解释道:“距离我们不算很远,而且哈撒儿手里的人,也能在四周护卫您的周全,监视他国的探子。”
铁木真点了点头,算是默认了博尔忽的安排。
完颜珣在为蒙、宋、高丽选择驿馆时,可谓是费尽了心思,为了不让蒙、宋、高丽容易聚在一起,便刻意在会宁府为蒙古人安置了西城的一个宅院,而宋廷的宅院自然是更靠南一些,高丽人的驿馆则是更为靠近东一些,他自己的皇宫虽是居中,但也算是正好可以把西、南、东三个驿馆一览无余、尽收眼底。
叶青只带了驾车的耶律石北一人,泰安楼前停下马车,叶青轻快的跳下,在门口一个蒙古壮汉的招呼下,并未急于立刻走进泰安楼,而是望着这一条颇为热闹的街道两头,待看够了这会宁府的喧嚣后,这才跟着那蒙古壮汉进入了泰安楼。
铁木真独自一人坐在一张八仙桌前品茶,耶律石北在走到门口后便停了下来,与领着叶青一同进入的蒙古壮汉分立门口左右,在叶青带着热情真挚的笑容走进雅间后,耶律石北与那蒙古壮汉一人拉起一扇门,轻轻关上,随即打量着还算是比较热闹的泰安楼二楼。
铁木真在叶青跨步进来的第一时间便起身相迎,热情真挚的说道:“坐。”
“请。”叶青伸手同样是热情招呼着。
“今日我请客,燕王大可不必跟我客气,虽说我蒙古要穷一些,但请燕王一顿饭倒是还请的起。”铁木真轻松笑着的说道。
叶青神态同样也很从容,就像是老友见面一般,调侃道:“穷讲究、穷讲究,说的就是你这种人。”
“没办法啊,越是缺什么就越在意什么,缺礼法就越想表现的有规矩,来者不拒,哪怕是和尚都能够让我善待为国师。缺钱缺粮,自然就更不想让其他人看出来了,所以……你何曾见我提及过我大蒙古国那辽阔的疆域?”铁木真一边为叶青倒茶一边说道。
“有道理,以茶代酒,走一个?”叶青举杯赞同道,两人这一次会面,仿佛之间连从前那份微微的暗流都消失不见了,仿佛就真的是两个许久未曾谋面的好友:“所以也很少听你们提及那些善战良驹不是?”
“那你叶青呢?又有那些底气?”铁木真依旧是一幅轻松的表情。
“宋廷。”叶青放下茶杯悠然道。
铁木真愣了一下,随即回过神来,道:“眼下的宋廷也确实值得你如此倚仗,更何况,眼下的宋廷也可谓是你叶青一手打造出来的,自然值得为最大底气。”
“虽有不完美之处,但好在如今已非是谁想欺负便欺负了,自然,旁人也还要怕我会不会欺负他了。不过啊……该报的仇也还得报,该报的怨也得报,当年宋廷受的欺负,虽不能说是全部要报复回来,但好歹也要给我大宋百姓一个交代不是?”
“志同道合,我同样也要给蒙古百姓一个交代啊。”铁木真也是淡淡的说道:“当年宋廷受奇耻大辱,想要报复自然是人之常情。我大蒙古国的百姓同样也是被金国欺辱摧残,这笔账你叶青说,是不是也应该找金人讨回来?”
叶青此时却是摇了摇头,显然并不苟同铁木真所言的志同道合,铁木真也没有不满,依旧是喝着茶水,静静的不说话,等待着叶青开口。
“你知道这个世界有多大吗?”叶青沉默了片刻,而后看着铁木真问道。
铁木真摇头:“世界有多大我不关心,我只知道,金国若不亡我铁木真睡不了安稳觉,即便是睡着了,也睡不踏实。”
“耶律留哥你早就收买了?”叶青问道。
“辽国亡公主耶律月投奔你后,我便第一时间差遣人去接触了耶律留哥,虽然那时我还不知道你会做什么,但直觉告诉我,收买耶律留哥一步,征服他们对我一定有用,说不准对你叶青便会是一种牵制。”铁木真毫不隐瞒,继续说道:“如今走到这一步,耶律留哥一部这步棋,虽然看似并无多大作用,但最起码也成了你叶青、金国的一根刺,即便是你叶青想要独吞金国,可耶律留哥一部这道刺,你也不可能做到视而不见。”
“高丽呢?”叶青继续问道。
铁木真的神情到现在才微微一愣,不过笑了下后还是坦白道:“曾经秘密差遣他人接触过高丽太子王枳,原本是想要经太子之口让高丽皇帝王瞮施压崔忠献,引起高丽君臣内讧,继而在征金时便可少了一大隐忧。一路兵马从临潢伐金,一路兵马直指儒州、雁门关等燕云十六州,让你宋廷无法北上金国与之合盟。”
“好计谋,如此一来,安西那一边你自然是顾及不到了,耶律月眼下已经到了安西都护府,即便是你已经撤回了驰援大理的一路兵马,但……你也应该知道,你的长子与次子向来不和,即便是他们从吐蕃赶回来,但他们恐怕也很难抵抗我安西都护府的反扑。而到时候,即便是你能够一举拿下金国,我依旧紧守渝关无法北上,而且燕云十六州的关隘绵延千里,虽说我也不知道你到底会主攻哪一个关卡来破关,但只要你在攻金时无法破掉燕云十六州哪怕一个关卡,我便就有可能集中精兵攻破占据整个夏国,而且在安西牵制你们时,我河套地区自然也不会放过从阴山牵制你的兵力,所以……很可能金国被你占据了,但大部草原疆域却会被我叶青夺取,到头来则是得不偿失。”
叶青、铁木真这一番长谈就好像是回到了当初他们在西湖燕家别院的那一夜一般,只不过是两人的酒碗换成了茶杯,而地方也有临安换到了会宁府。
“不错,适得其反啊,当初国师之意先图金国后谋高丽,但最终还是选择了较为激进的法子,想要在拿下金国之余,也能把高丽变成囊中之物,万万没有想到,虽然高丽皇帝与权臣之间确实是起了内讧,但反而让金国从中得益,使得完颜珣无形中多了一个助力崔忠献。”铁木真有些惋惜的说道。
“也不尽然,若是能够让一步,金国与高丽的优势岂不就会化为无形、消失殆尽?”叶青淡淡的说道。
铁木真开始认真的看着叶青,他当然明白叶青所言的退让一步是什么意思,无非就是让他立刻撤去在长岭按兵不动的兵马,给金国一个相对宽松的形势,从而有空间让金国与崔忠献各怀鬼胎,但如此一来,最大的获益者……可就是眼前这个宋廷使臣叶青了。
叶青并不回避铁木真那锋利的眼神,从容的笑了下道:“也许借金国之手率先灭掉高丽也不错,当然,你可以参与也可以坐山观虎斗。”
“高丽?吞掉高丽是你叶青的本意?”铁木真问道。
“不是,我对高丽毫无兴趣,只不过我手里有你没有的筹码李师儿。”叶青给了铁木真一个模棱两可的答案,一时之间,让铁木真猜不透,李师儿为何对吞高丽如此重要,即便是他知道,李师儿如今看似已无关紧要,但若是想要完整的吃下金国,李师儿自然是必不可少的关键一环。
铁木真、叶青在泰安楼内显然一时无法让天下太平安宁,皇宫内的完颜珣,也更没有想到,铁木真与叶青竟然就如此明目张胆的在他眼皮子底下碰面了。
礼部尚书与刑部侍郎快速小跑进完颜珣的御书房,完颜珣铁青着脸来回踱步,在他看来,铁木真与叶青如此无视他的存在便私自会面,这就是在打他的脸,是让他难堪。
礼部尚书张齐颜一脸忐忑、刑部侍郎耶律成功也是一脸惶恐,行礼后便是一直低着头不敢说话。
来回踱步却是更加烦躁的完颜珣,见两人沉默不语,最终是有些无奈的叹口气道:“说吧,知道多少说多少,朕不怪罪你们办事不力。”
“回禀圣上。”耶律成功与张齐颜互望一眼,最后在张齐颜的眼色下硬着头皮说道:“泰安楼内我们……我们实在没办法查探到关于叶青与铁木真的谈话内容。刑部的捕快也想要冲进去,但都被……都被赶了出来。”
“不是说他们各自都只带了一个人进入泰安楼吗?”完颜珣怒声问道。
张齐颜跟耶律成功一个激灵,心头都跟着颤了一颤,由张齐颜开口说道:“圣上息怒,虽然他们明面上只带了一个人进入泰安楼,可大街上、泰安楼内却是有着他们早就安置好的人手……。”
“这是朕的会宁府,还是他们宋廷跟蒙古的会宁府?在我大金国的都城,连一个小小酒楼我们都进不去,大金国的颜面就这么被你们丢尽了,你们让朕的脸面往哪儿放!”完颜珣的神情近乎于狰狞之态,心里是越想越生气,在金国的都城内,竟然还有他金国皇帝的官吏进不去靠不得的地方,简直是奇耻大辱!
哗啦一声,在张齐颜跟耶律成功的胆战心惊下,完颜珣一把扫掉了桌面上的所有物件,砚台里的墨汁撒了一地,一只来自宋廷皇室的花瓶也瞬间破碎在脚下,四周的宫女与太监,也是瞬间跪满了一屋子。
“无论如何,朕都不能让他们好过!哪怕是动用城内大军摆阵去攻,朕的人都要能够接近他们二人所在的房间才是!至于他们说什么,如今还重要吗?”完颜珣愤怒的看着跪满一屋子的人影,继续怒吼着:“重要吗?他们说什么重要吗!相比我大金国的颜面,朕的脸面,这些都重要吗!若是你张齐颜不敢、你刑部没有办法,那么就让兵部调兵,总之!今日我大金国官府的人必须要从泰安楼与他们二人并肩走出来!这是我大金国的脸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