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有赵扩的当面叮嘱,所以赵扩跟前的另外一位太监张宝德,自然是不敢声张,悄悄来到赵扩与李凤娘所在的议事厅门口后,先是偷偷向里面张望了几眼,而后在赵扩的视线发现他后,便立刻双目垂向地面,同时微微的点了点头。
赵扩看着张宝德的动作,心里头瞬间噔的一下,整个人也是差点儿就直接向着张宝德走过来。
不过最终还是耐心的跟李凤娘又拉了几句家常,听李凤娘再唠叨了几句关于燕王府那边的事情后,便找了个借口匆匆离去。
李凤娘看着像是有什么要紧事儿的赵扩匆匆离去,满眼写满了不解与疑惑,总是感觉好像赵扩有什么急事儿,或者是什么重要的事情瞒着她。
女人的直觉显然敏锐的让人害怕,不过赵扩并未发现自己母后李凤娘对他背影的审视,此刻,他的注意力则是完全放在了张宝德的身上。
与张宝德快步走出安北府,还不及登上马车,赵扩眼看四下无人,立刻显得有些迫不及待的问道:“怎么,辽阳那边有动静了?”
张宝德见赵扩还未上车就问起,同样也是有些掩饰不住内心的激动,冲着赵扩猛点头道:“是,圣上,燕王给您来信了。”
“真的,都说了些什么?”赵扩双眼一亮,整个人仿佛一下子都显得精神了很多,一边扫视着张宝德,寻找着那书信,一边问道:“信上都说了些什么?”
“奴婢不知,因为燕王在信封上写了圣上您亲启四个字。”张宝德像是做贼一般,小心翼翼的从袖袋里掏出一封书信,书信的信封为淡黄色,信封极为平整跟干净,可见,这封信在这一路上待遇恐怕比人的待遇都要高。
“走,先回去再看。”赵扩飞快的接过书信,而后急忙跳上了马车。
因为赵扩的叮嘱,只要是来自跟燕王有关的,特别若是燕王亲自来信的话,一定要第一时间告诉他自己,而且还不能让皇太后知晓,所以这才有了刚刚如同斥候暗地里接头的这一幕。
回到自己的住处,赵扩又再次把书信递给了张宝德,示意其拆开看看里面写了什么,不过当赵扩坐下后,又急忙从张宝德的手里抢过书信,说道:“既然燕王让朕亲启,那还是朕亲自来吧。”
“是,圣上所言极是。”张宝德在一旁急忙说道。
如今的两个人,就像是得到了什么宝贝一般,神情之间的欣喜若狂与激动,甚至都有些难以完整表达此刻赵扩的心情。
由此也可以看出,即便是不在燕京的叶青,给予初来乍到燕京的赵扩压力有多大,影响又有多深刻。
自从赵扩到达燕京,或者是他那封燕王亲启的信被叶青收到后,赵扩便一直在等叶青在辽阳那边的动静,可近二十天的时间过去了,叶青在辽阳却是一言不发,毫无动作。
远在辽阳的沉默,让赵扩在燕京城其实过的极不踏实,即便是眼下燕京城他麾下的禁军,已经能够与燕王府的五千精兵友好相处,即便是他在那日得知李横就在燕京,而后第二日刘克师便与李横一同拜见他后,但赵扩的心头总是感觉空落落的,总是有一种说不出道不明的不安感。
所以当叶青的书信到达燕京,到达了赵扩的手里后,赵扩突然才发现,原来一直让自己不安,甚至是夜里翻来覆去睡不着觉的原因,就是因为远在辽阳的燕王一言不发的缘故。
此时手里拿着叶青的书信,赵扩终于感觉,心里头的一块大石是终于落地了。
暂且先不管信中的内容是什么,但只要燕王不再继续沉默,那么说明一切也都应该还在他的预料之中。
书信开头的内容是关于金国的战况,在书信中,赵扩也才知道,辽阳如今已经固若金汤,而原本坚守在辽阳城外的几条战线,已经开始缓缓向前推进,三日之前,已经抵达金国的咸平府。
金军则是根本没有在咸平府做任何的抵抗,在看到宋军的旌旗之后,便主动开始撤退,等同于是拱手把咸平府完全让给了宋军。
虞允文从儒州前往长岭一事儿,叶青在信中也对赵扩做了解释,而乞石烈诸神奴的大军,在叶青的命令下,却是并未急于进入会宁府辖地,而是在周遭开始游荡,像是在寻找机会一般。
禁军几乎是把所有的兵力都集结在了隆安,显然是要在易守难攻的隆安,跟宋军来一场可以决定整个战争走向的战役。
相应的,原本应该在信中提及的粮草一事儿,则是被叶青一笔带过,不过这一笔带过的意义,也就是间接的认定了刘克师在燕京的权利与地位,虽然不是在警告赵扩,但隐隐还是透露出了刘克师在燕京超然的地位与权利。
关于战事的便只有这些,赵扩看着信纸上左边大片的留白,心头多少有些空荡,原本以为,叶青怎么着也应该跟他说一些关于燕京更多的事情,或者是……一些掏心窝子的话才对,可这大片的留白意味着信的内容也就写到了此处……。
不对,赵扩的拇指与食指无意识的捻着手里的书信,突然之间才惊觉到,下面好像还有两张书信。
于是急忙翻开,便看见连抬头都省了的一封少了冗长称谓的书信:若臣与圣上心意相通,想必这封书信在到达圣上手里时,皇太后恐怕还未知晓。
不过想来,恐怕也瞒不了皇太后多久。所以若是皇太后问起,圣上大可把上面关于金国战况的书信给予皇太后查看。
而若是臣猜想错了,此刻是圣上与皇太后在一同阅览,那么等臣回去后,臣愿亲自向皇太后、圣上请罪。
看到此处的赵扩,眼前顿时浮现了叶青那伟岸的身影,以及那温和却饱含着极大自信的面容,此时此刻,再结合刚刚的书信内容,赵扩发现这燕王竟然还有一丝可爱。
但赵扩也不得不佩服叶青的缜密心思,竟然都算准了自己有可能会背着皇太后来阅览他的书信。所以,赵扩猜想……这会不会就是他迟迟没有动静的原因呢?
而接下来书信的内容,对于赵扩而言,能够感觉到,叶青的字里行间还是充满了坦诚,但同样,也充满了他那标志性的睥睨天下的霸气。
不管今日圣上来燕京的目的是什么,想要做什么。但臣想说,经自杞、罗甸、大理一事后,圣上想必应该会成熟了很多,也更会明白有些东西,不是靠别人主动实施、投诚就能够得来的,而即便是如此得来,恐怕于自己而言,也不是那么的踏实、让人心安。
自杞、罗甸、大理,当圣上用自己的文韬武略使其俯首称臣、纳入我大宋疆域后,想必……那种成就感绝非坐在宫里的龙椅上闻听奏报所能体会的到。
无论是淮南路还是济南路抑或是整个北地,都乃我大宋疆域,正所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只是……当年我大宋朝被金国逼迫偏安一隅,而今朝廷是否又有能够力与足够的魄力,真正把整个北地视为我大宋疆土?
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北地大多州县之官员,都乃臣当年攻城略地之后所任命。而今,他们也都为各州县之栋梁、不可或缺之官吏。
所谓匹夫无罪、怀璧其罪。眼下北地枭雄唯燕王也、甚嚣尘上,朝廷是否足够……慧眼如炬?
经世之本、识人为先,成事之本,用人为先。观其夺救以明间杂、观其所短以知所长、观其聪明以知所达。
圣上想要在燕京有所为、有所不为,大可不必瞻前顾后,只要循序渐进必有所达。
疆土易得、人心难收,但臣乐见圣上以良善之策使之天下归心。
越往后看,赵扩的眉头越发紧皱,也开始时不时的叹口气,让一旁的张宝德看的是心惊肉跳,不由胡思乱想着,是不是燕王书信的内容已经与圣上撕破脸面了。
而赵扩则是一直紧皱着眉头,直到在张宝德看来,应该看了足足有遍后,这才见赵扩小心翼翼的把下面的几张书信小心翼翼的叠好然后,然后揣进了怀里。
“这些书信送与皇太后阅览,并告知皇太后……朕已看过。并打算亲自书写书信回燕王,朕在燕京等他凯旋而归。”赵扩神情严肃的说道。
张宝德小心翼翼的接过书信,刚刚转过身打算离去时,又回头想了下后问道:“圣上,若是皇太后问起这书信……。”
赵扩回头,看着张宝德瞟向自己袖袋的眼神,愣了一下后才明白,嘴角扯出一抹笑意道:“不错,这便是燕王书信的全部。”
“是,奴婢明白。”张宝德再次行礼,而后拿着那半封信向着安北府的方向走去。
看着张宝德离去,皱着眉头的赵扩把厅内的宫女、太监都清了出去,而后又再次把那封书信拿了出来。
而与此同时,原本应该在金国的董晁,在咸平府被攻破,金军全部退守至隆安府后,却是出现在了燕京城门口。
一辆马车停在了城门口,董晁先是愣了一下,随即风尘仆仆的脸上露出了笑容,还未走到马车跟前时,便看见那车夫正以警惕的眼神望着他。
一脸憨厚、一身打扮更是如同农人的董晁,呵呵笑着指了指车厢:“正是接我的。”
“接你的?”车夫上下打量着眼前这个背个破包袱,怎么看怎么都像是逃难的老汉,皱了皱眉头道:“看着不像,我们确实是在等人,但肯定不是你。”
“谁告诉你不是他了,就是他。”车夫身后传来了一个厚实的声音。
董晁望着下巴留着胡须的李横,一时之间竟然是有些不敢相认,而李横同样是看着风尘仆仆的董晁,在车夫惊讶的目光下走到跟前,笑道:“除了变老了一些,好像其他没变啊。”
“看不出来李将军留了胡须之后,倒是显得威猛了一些,不过比起燕王来,还是差了太多了。”董晁也打趣着李横的胡子说道。
两人这边简单的寒暄,但思绪却是不由自主的飞到了当初临安城的那家小酒馆:三婶酒馆。
李横先请董晁上了马车,而后自己才跟着上了马车,车夫有些不解的摇摇头,不过对于将军平日里接触多了各式各样的人,也已经有些习惯李横会跟一个老农夫有交情了。
马车缓缓驶进燕京城,马车里的李横看着董晁,问道:“怎么,这一次回来是有什么事情?眼下那边不是正胶着之势吗?”
“虽然是胶着之势,但看来金国已然是大势已去,覆灭是早晚的事情了。”董晁长叹一口气说道,神情之间多少还是能够看到一丝掩饰不住的成就感。
毕竟,这些年来,他一直都在北地活动,而如今金国即将覆灭,于他而言,正可谓是多年的心血与辛苦终于看到了开花结果的那一刻了。
“还是不能太大意了,虽然金国大势已去,但所为天时地利人和,金国那边同样还占着一大半不是吗?一旦那边寒冬到来,大军势必会受阻不是?”李横也跟着微微叹口气道。
“估摸着那雪没膝盖的时节到来前,或许就能够拿下吧。”董晁毫不掩饰的说道。
李横则是认同的点点头,喃喃道:“如此倒是可以说的通了。所以眼下你的差遣就算是完成了,接下来终于是可以好好休息一段时日了。对了,瞒着叶青,已经给你在燕京备好了宅子……。”
听到李横已经在燕京给他备好了一座宅子,董晁先是一愣,而后苦笑着摆了摆手,道:“我先谢过你李将军的好意了,老董我就是个劳碌命,闲不下来,何况这一次回燕京,也不会做过多停留。”
“怎么,还有差遣?”李横一愣问道。
“原本打算等到了驿馆在给你,既然在车上问起了,就先给你吧。这是燕王给你的信,瞧好了,我可没有拆开看啊,别到时候又耍赖。”董晁把信交给李横笑着说道。
李横把为董晁置办宅子的事情放到一边,接过信看了看,并没有率先打开,神情由刚才的轻松变得微微有些凝重道:“先说说你接下来的差遣吧。”
“怎么,是想从我的差遣去猜测这封信的内容?”董晁笑着问道。
“之前叶青跟我提及过一些事情,要不然的话,我岂能在燕京悠闲一年多?如今怕是叶青觉得我歇够了,又要开始其他差遣了吧。所以你先说说,看看这一次是不是你我合作。”李横笑着说道。
“其实我也估计应该是一事儿。”董晁含蓄着说道,随即两个人的手统统指向了马车外的北方,而后两人相视一笑,随即便同时哈哈大笑起来。
一时之间,两人脑海里的思绪,再次从临安的三婶酒馆飞到了茫茫大草原上。
“蒙古人这两年从我们这里毫无条件拿走了那么多的好处,看来是该偿还的时候了。”李横在说这话的时候,瞬间把腰杆挺得笔直,神情气势之间再没有了刚刚如同一个富态员外的样子,转而像是变成了一个久经沙场的武将。
不过董晁则是有些不同意李横的说法,而且这个问题,也是他赶了一路都没有想通的问题。
“让蒙古人偿还这两年从我们这里拿走的粮草物资之债,这个说辞我也认同,甚至……一开始我也是这么想的。但燕王那边给我的差遣,却不像是要跟蒙古人动手。”董晁一边继续思索着,一边继续说道:“这一次我的差遣,更像是监视,燕王的原话是,注意蒙古人那边,若是一旦有什么足以撼动整个蒙古的消息,一定要第一时间告知他。”
“撼动整个蒙古的消息?”李横诧异的问道。
董晁默默点了点头,而后思索着说道:“这些年跟随着燕王,也基本上了解燕王征伐前会做一些什么准备了。与其他大军准备出征都差不多,无非是粮草、探子两件大事先行。就像这些年,我在金国除了探查各路金军的动向之外,也会负责结交一些官员等等事宜,总之,都是为了大军征伐做准备。可这一次,却是让我……像是监视似的监视蒙古人,所以闹不清楚燕王此次的用意到底是什么。”
在董晁说话的时候,李横则是突然心里一动,快速的拆开了李横刚刚给他的书信,看完之后,神情之间除了凝重之外,也是带着一丝的疑惑。
见董晁望过来后,便把手里的书信递给了董晁。董晁犹豫了一下后,还是接了过来,快速的看了一遍后,凝重道:“这就有些看不懂了。让你驻守雁门关,这是不是有些大材小用了?而且竟然直接驻兵这么多,这几乎可以跟眼下攻伐金国的兵力差不多了啊。”
“而且还都是骑兵,而且……难怪刘克师又开始天天着急忙慌的积攒粮草,但……这又不像是要打仗啊。”李横接过董晁递回来的书信,一边摇头一边再次细细读着。
两人俱是一头雾水,完全不知道叶青此次给他们二人的差遣,到底是何目的。
更为重要的是,在给李横的信里,只字不提关于燕京城的事情,好像是……就打算任由燕京城的局势,在这暗流涌动中继续发展下去。
李横一旦离开燕京,那么燕京虽然还有五千兵马,可……赵扩他们还在啊,叶青自己又一时半会儿回不来,他难道就真的放心?
“要不你去信问问燕王?”董晁在下马车后,低声对李横说道。
早就把揣入怀里的李横,仰头望了望天空:“是应该问问他,燕京的局势他是怎么打算的了,若不然的话,就算是他放心自己府里的一家老小,我还不放心我的一家老小在燕京呢。”
“看样子又纳了一房?真就不怕兰儿吃醋?”董晁再次调笑着说道。
“叶青府里那么多都不怕,我怕什么,走,进去跟我看看我的宅子。”李横指了指府门口说道。
“啊,这是你的宅子?地方这么偏僻啊?这是旧宅子吧?不大啊……里面的这些你是不是自打住进来也没有修缮过啊?”董晁跟在李横的身后,一路走过来,嘴上就没有停下来过。
而李横一边往里走,一边回着:“住着舒服就行,要不然的话,怎么可能到燕京都一年多了,都没有人发现我的存在?对了,一会儿刘克师就到了,今晚为你接风洗尘,不醉不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