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霄一手执旗尾,用力一挥,神念一转,手中长幡卷动,浓郁阴气凝如绸缎,护在身前。
阴气魔氛宣泄而出,粘稠白雾被染上一抹深邃幽黑,无形的波纹以怨煞之气为介质扩散开来,凝成道道扭曲身影,宛若无数惨死魂灵在其中哀嚎。
清亮如水的刀刃劈开了层层阴气,恍如一轮人间弦月,自海上冉冉升起,明光迸射,照亮这片昏暗界域,无数灰黑精粹蒸腾而起。
秦霄双臂上攀附一缕深黑细线,心相天地中,那尊只有胚胎雏形的本命神魔忽然抬起头,仰天长啸一声。
一抹黑气浮现在秦霄眉宇之间,他双臂再振,旗卷长风啸!
在这座被秦霄之心相所浸染的武库中,一条孤影如幽魂,悄然自魔氛阴气中浮现。
关山越心弦大震,催动身躯横移一寸。
一只枯瘦手臂自身后伸出,少年人的心口处,犹如被长钉穿透,皮肉崩裂,血流如注。
只差毫厘,便被穿心而过。
剖心之痛,使得关山越手中力道一减,刀势未尽全功。
秦霄却首次露出了不敢置信的表情,他调动本命神魔雏形这一击,本意是将一股魔念打入关山越心湖中,干扰其行动,更一击穿心。
可关山越如今看来,竟全然未受魔念影响,甚至还能洞悉他这只阴魔的行动。
关山越嘴唇抿成一条细线,拧腰崩背,带动手中长刀回旋一斩,刀柄与掌心白骨之间,摩擦出咔嚓咔嚓的渗人声响。
他死死咬住牙关,竭尽死力推动锋刃向前斩去,刀光旋动,如平湖秋色,波光粼粼。
先前天魔文时,脑中忽然出现的记忆指引着关山越。
这道幽影与秦霄之间的联系,以及它是如何被映照在现世中的,这些魔道之中的隐秘,在此刻的关山越眼中,根本是纤毫必现。
秦霄的本命神魔虚影被长刀一斩而溃,化作一片灰雾,消逝在空中。
本命神魔返照现世的投影遭毁,秦霄身躯一震,口鼻中逐渐渗出血迹,就连那旗幡中的古槐精魄也开始不要命地反抗起来。
这时候,秦霄忽然明白了一切。
怪不得,怪不得此人能了然天魔文,更能洞悉那他本命阴魔的行动轨迹。
原来如此。
此刻,秦霄看向关山越的眼眸里,已满是复杂神色。他没想到自己竟然有幸可以在如今的人间,遇上这般奇特的存在。
而关山越脑中所思所想,唯有斩出这可能是人生最后的一刀。
少年拖刀再冲,浑身绽放出璀璨白光,罡气如龙蛇缭绕周身,盘旋游曳不定。
他竟是散去一身武道罡气,再以坚韧体魄死死将逸散罡气锁在体魄中,以换取片刻的战力提升。
心脏,超负运转。
肌肉,几欲崩断。
骨骼,咔嚓作响。
少年每一次呼吸,都像是在扯动破旧的风箱,胸腹间更是犹如熔铁滚荡,汗水混合血水,还不及滴落便被喧沸罡气蒸发成一片血雾。
他知道自己是要死的,但死又如何?
死也要战的!
生死之间,秉持一念,关山越只觉得心中前所未有地透亮。
像是忽然燃起一盏心灯,点亮全身,通透无碍。
又像是擦亮了一面心镜,映照万古长空,静观一朝风月。
关山越右手白骨紧握住刀柄,双目聚焦于刀尖,刀尖直指向秦霄。
他能感受到,手中长刀那每一寸锋刃的纹路,每一截木柄纹理,那刀中的香火神力已经与他本人融为一体,水乳交融。
以自毁修为的方式另辟蹊径,关山越终于能够暂时解放这口长刀真正的威能。
镇上那座武庙内,香火燃烧的忽然加快,武圣神像更是震动不已。
秦霄猛然抬头,只听虚空中,一声马蹄踏响。
仿佛有什么东西自沉眠中苏醒了,向他投来漠然一瞥。
于是,有宏大的沉响迸发。
低沉而厚重的马蹄声随风而来,虽然只能听见模糊的轮廓,却威严具足。就像是踏破千军万马,如林旌旗,驾临此处。
一尊青衣金甲的威严神人跨坐马上,手提一杆偃月长刀,顾盼自雄,自武庙冲杀而至。
关山越与这尊武圣同时挥出一刀。
磅礴如千军同时冲阵的森寒刀意煞气,铺天盖地席卷而至。
一招既出,浓烈的血腥之气滚滚而来,充斥天地之间,更有金铁铿锵的铮鸣声传来。
秦霄身形倒掠,如此威势的一刀前,他不得不退。
但如何退?
刀落。
秦霄身形一抖,竟是弃了旗幡,一袭玄袍砰然碎裂,化作数百条流萤,蓦然四散而逃。
可那一刀竟再起变化,厚重古朴的锋芒一晃,条条凌厉刀气破空斩出,杀机重重,刀气牵引起龙卷风一般的气流滚荡,竟然将数百条流萤完全圈了进去!
秦霄在满天刀光斩杀之下,却又再一次化为纷飞的阴气,显然已是元气大伤。
但关山越已无余力再出刀了,他身形前倾,拄刀而立,面色苍白,脊背却硬气得像是撑起了天地。
无数阴气在院墙上凝聚,秦霄的身形,飘渺得似缕缕青烟凝聚而成。
秦霄此刻犹有些后怕,但无论如何,终究是他赢了。
所以他悠然笑道:
“差点阴沟里翻船……”
关山越就见不得这鸟人装出这幅模样,他脖子一梗,扬起脸,怒视秦霄。
少年人冷硬的面容上,浓眉竖立如刀。
秦霄对于败犬的气急败坏向来是无所谓的,甚至还想开口多嘲讽几句。
可于此同时,那旗杆中那条翠绿光芒终于突破禁锢,一个苍老嗓音响起:
“关小子,你做得不错,接下来,就交给别人吧。”
秦霄嗤笑一声:
“若是百年前,我见你便磕头,只求放我一条神魂转世。但以你如今状态,也敢与我叫板?”
极远处有豪笑声传来:
“哦?”
一个清朗的温醇嗓音自极远处传来,豪迈异常的声音最后响彻在秦霄心湖之上,激起万丈波澜。
只见天空之中,骤然挂起一条绵延不知多远的紫色长虹,这条不请自来的虹光势如破竹地破开浓雾魔氛,弹指间跨过整个小镇,落在了秦霄身前。
秦霄的飘渺身影犹如被浩荡天风吹过残存烛火,飘摇晃荡,明灭不定。
这位一直胸有成竹的魔道真传面容大变,他怒喝道:
“天荒军主,你竟然没死!”
一个剑眉宽额,挺鼻薄唇的俊朗男子自光华中迈步而出。
男人挺直的剑眉下,双目璀璨如星子,一头紫色长发束成两股垂落胸前,挽髻别簪,一身紫白相间的简约武袍在空中随风而动。
此人现身之后,武庙大门上那口长剑忽作铮铮壁上鸣。
他抬眼望向秦霄,狞笑道:
“好小子,先前不曾打死你,竟还差点坏了大事。”
他伸手一招,那条被困在旗幡中的古槐精魄顿时破开禁锢,化作一条碧绿游龙,没入袖中。
男人五指成爪,将秦霄阴魂拘在手心,直接捏碎。
做完这一切后,男人才落在武库里,转头望向关山越,面露嘉许:
“荆老儿的弟子?做的不错。”
关山越无力一笑,软倒在地。
——
白庭山系深处,一处密林之中。
有位身材魁梧的老人随手打退一只白猿,转头望向槐荫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