酆朝嘉德六年十二月末,多灾多难的嘉德六年即将过去,老百姓们没有闲情期待明年是好年,他们只期望今年的雪能下得小一点。从十一月开始,一日未歇的大雪像是鹅毛一样。
雪景看起来很美,可却很要命。冷倒是其次,主要还是雪下得太大,压倒不少房屋。这场大雪在整个九州北方地区连绵不断,给人的感觉像是要‘灭世’一样。
可不是么,如果说嘉德四年只是荆州水患,仅一地之危难,其他地方的百姓感触还不深,可是嘉德五年的豫州水、旱双灾带来的危害已经让各地百姓初尝痛苦。至嘉德六年末,先是蝗灾,紧跟着又是可预见的雪灾,老天给人的感觉仿佛是要抛弃它的子民一样。更别说九州各地此起彼伏的小规模造反,现在是个人都能感觉到世道在走下坡路。
屋内烧着火锅,鲜红的油汤煮的嘟嘟冒泡,一股股鲜辣的香气弥漫在空气中。窗外风雪凌冽,寒风呼呼作响。
“这么说,这次王颐将长城军团的十几万大军全部带去河内驻守了?”聂嗣给老婆涮着鲜嫩的羊肉,和聂垣说着话。
聂垣咽下牛肉和葵菜,点头道:“唔,亲眼所见,十五万大军从奢延撤退,南下高奴、雕阴、粟邑,路过辉县的时候,顺便将蓟阚给打得失踪。然后走蒲坂直接渡过大河,估摸着是准备走轵关陉直接进入河内。”
辉县即是北地郡的郡治所在,也称作北地城。蓟阚也是倒霉,没等他打下辉县,正好被路过的长城军团打得稀烂。
上官滢在一旁和丁氏聊着育儿经,对男人的话题不感兴趣。时不时用碟子接过聂嗣送过来的肉食,惹得一旁的丁氏一阵羡慕,时不时踹聂垣一脚提醒他学习兄长做个好丈夫。
“如此说来,如今驻扎在奢延的兵马,应该没有多少了吧?”
聂垣道:“季玉前段时间让人过去走商,买了一批白狄的黄羊送回来,路过奢延的时候送了五千只。”
闻言,聂嗣刺溜一下将鸡蛋饺子吃进肚子,笑着说道:“白狄内乱的还真是时候,倘若他们没乱,现在咱们压力可太大了。”
“兄长所言甚是。”
聂嗣给他倒满一杯渭泉酿,又给自己倒满。
“仲才,来,咱们遥祝大司马一碗。”
“好。”
一杯酒下肚,通体舒坦。
聂嗣不禁感慨道:“大司马真是大好人啊,白狄也是大好人,他们都是好人。”
一旁的上官滢倒是奇了,她记得很清楚,不久前自家夫君还骂大司马是个头顶生疮脚底流脓的混蛋,怎么现在又变成大好人了?
聂嗣又满上一碗,和聂垣碰碗。
“这一碗,谨祝王颐大将军剿匪成功,旗开得胜,入朝官居三公之职。”
“兄长所言甚是!”
兄弟俩又干一碗。
上官滢迷茫不解,她明明记得之前自家夫君说王颐是个讨厌的大石头,挡在面前让人很不舒服,怎么现在还要祝福他?
聂嗣道:“季玉那边,对幽州的情况怎么看?”
“据商队送回来的消息,肃慎人南下只在燕国一郡劫掠,而后便又顺着小道返回草原。北疆军团目前在平州驻扎,对了,好像大军主力还在幽州的北平和辽西二郡。”
聂嗣看着沸腾的火锅,缓缓分析道:“皇甫明很聪明,若是北疆军团不及时退往平州,巨鹿王心忧于其,定会和肃慎人联手,先破皇甫明,保证后方安稳,然后起兵。朝廷困于剿匪,短时间内没办法北上剿灭巨鹿王,皇甫明只能独自支撑下去。”
“但是现在,北疆军团退一步驻守平州,这样就能避免被巨鹿王和肃慎两面夹击。而且他将大军放在边关口子上,肃慎人也不敢南下幽州,生怕被他截断后路。啧啧,不愧是边疆老将,这份筹谋不可小觑。”
聂垣道:“可是如此一来,幽州无兵驻守,巨鹿王就趁此机会造反了。”
“这是没办法的事情。”聂嗣夹起羊肉送到嘴边,看见一只银碟子伸过来,他无奈将羊肉放在上面,又夹了几块肉放上去。
上官滢嘴角泛起笑容,丁氏在一旁踩了聂垣一脚,痛得他茫然无比。
聂嗣道:“肃慎和巨鹿王举兵的时机如此相近,怕是暗中有所联系,这一步皇甫明迟早要走出去。”
“奸贼之辈!”聂垣骂道:“巨鹿王真是疯了,居然借助北奴之力!”
“造反嘛,怎么做都是有理由的。倘若有朝一日,他真的定鼎中原号令九州,说不定可以威逼人修史。”聂嗣嗤笑。
聂垣嘿嘿冷笑,“他这是在做梦呢。”
“是不是做梦,现在下结论为时过早,不久前我得到消息,柳濞在豫州战场陷入苦战,王崇赞虽然被柳濞打得节节败退,但是依旧在顽抗,这可不是什么好消息。”
说着,聂嗣拍拍手,侍候在屋内暗处的尉虎走出来,奉上一张绢帛,上面画着豫州舆图。
“看看吧。”
聂垣接过舆图,看着上面聂嗣的各处标记,眉头深锁。
“大兄,这仗怎么会打成这样?”
“我也想知道为什么会打成这样。”聂嗣饮下一碗酒,面色凝重道:“从表面上看,柳濞率军一路收服颍川、襄城、梁国等郡,但每次要深入追杀王崇赞的时候,后方总会出问题。我怀疑这是反贼故意如此,示敌以弱,诱敌深入,而后袭其粮道,断绝酆军后路。”
“反贼这一招,打在酆军要害之处。扬长避短,从不正面抗衡酆军,他们放弃坚守城池,每到一处,抢光粮食,不给酆军就地补充粮草,不可谓不恶毒。”
“现在,若想要剿灭反贼,朝廷就要一直给柳濞输送粮草,让他在豫州和王崇赞拉扯,直到他们将王崇赞杀死,才算是基本上平定豫州北部之患。”
“可是,豫州南还有一个吕信,不好办呀。”
聂垣道:“没想到,区区反贼也有如此能耐。”
“天下英雄,不可小觑。”聂嗣哼笑,“不过,到底是一群反贼罢了,天寒地冻,想要剿灭他们有很多种办法,就看柳濞能不能想得到。”
“大兄不妨说一个。”聂垣来了兴致,笑着说。
聂嗣道:“反贼只知道抢,不知道种。今朝有酒今朝醉,哪管以后的事情,长此以往,他们还能有后继粮食么。我若是柳濞,直接在豫州建一座大粮仓,光明正大的囤积粮草,坚壁清野,等着反贼自动送上门。”
“阳谋。”聂垣道。
聂嗣道:“话虽如此,但也要有耐心。且柳濞要扛得住反贼的饿狼反扑,否则就是一个笑话。”
“修筑工事,据城坚守,酆军应该能做到。”聂垣道:“反贼声势虽大,却也不过无根漂浮,只一良将便能灭之。”
“所以,有些人该有动作了。”聂嗣叹息。
“大兄是说沛王?”
“可不是么,一旦王崇赞被灭,朝廷大军驻扎沛国临侧,沛王岂能安稳,若我所料不错,沛王谋反之日不远。”
一旦沛王造反,九州天下,一南一北,那可就热闹了。
随着大雪一日复一日落下,嘉德六年渐渐走到尽头,天地之间银装素裹,枝头之上压着厚厚的白雪。
金翅大鹏雕在空中盘旋两圈,一个俯冲横穿庭院,落在聂氏宗祠的银杏树上。
一双鹰眸倒映,一大群人身着黑服,头戴黑色护额带,立在风雪之中。
为首者,正是聂嗣和上官滢,其后是三代之内的聂氏旁支家主。
因为聂抗身在雒阳的关系,族中年祭,便由已经成家的聂嗣担任主祭。如今的聂嗣,不仅身份上令旁支家主无话可说,且成就方面也让旁支家主心服口服。
“少君、少夫人,内拜!”宗长叔喝声。
闻言,聂嗣携着肚子圆滚的上官滢步入宗祠屋内。随着宗长叔一声‘跪’,屋内屋外全数跪下。
宗长叔走进屋内,为聂嗣和上官滢点燃祭香,而后朝着一众聂氏先祖灵位喃喃低语:“列祖列宗在上,今聂氏子,嗣,功成名就,不堕聂氏之名,威震九州,主祭嗣妇上官氏,出身丹水范氏现已孕有聂氏后嗣请先祖观之!”
言罢,将祭香插入炉中。
紧跟着,他对聂嗣道:“少君、少夫人,可与先祖叙述过往之事由,好叫先祖知晓如今聂氏之貌。”
“唯。”
聂嗣和上官滢分别点燃祭香,跪下,开始向老祖宗汇报过去一年发生了什么事情,然后怎么处理的,有什么可惜的,对未来有什么展望,希望老祖宗保佑云云。
全部手续弄完,外面的各位旁支家主已经变成雪人。但是宗长叔不让他们起来,他们只能老老实实跪在外面。
“仲大父,初代先祖为何是无字牌位?”聂嗣问。
聂巢抚须,言道:“少君想知道?”
“想。”
“其实也没什么,我族乃古裔,在国朝,先祖为避免不必要的麻烦,便将初代先祖的名字抹去了,少君若想了解,可以去藏书阁看看族谱。”
闻言,聂嗣颔首。以往的时候他是没资格查看族谱的,但是现在却是有资格了。
“我知道了。”
看了一眼无字牌位,聂嗣便将此事给抛掷脑后。他只是随口一问而已,对聂氏的远祖是谁不是很感兴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