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状,凑热闹的李白等人围了过来,而陆离也没有阻拦。
“日日悲伤未有图,懒将心事话凡夫。非同覆水应收得,只问仙郎有意无?”
打开其中一封叠好的信纸,字体娟秀,隐有脂粉味透出,应是出自女子之手。
看来正如王维所猜测的那样,明月娘子应该是遇到了薄情郎。
不过,为了稳妥起见,陆离还是打开了另外一封信:“韶妙如何有远图,未能相为信非夫。泥中莲子虽无染,移入家园未得无。”
至此,疑点全无。
明月娘子的一片真心被人辜负,饮酒之后,想不开自尽。
另外,这封回信上泪痕可以作为佐证。
“此人……”
晁衡欲言又止,最后长叹了一声,很是无奈。
由于不了解内情,所以他只谈这首和诗,其实,倒也称得上情恳意切,没嫌弃明月娘子出身风尘,还夸她出淤泥而不染,就是无奈钱囊空虚,没有能力替其赎身。
长安人口何止百万,可都知娘子却个个名声在外,连西市胡商都对其有所耳闻,想要一亲芳泽,因此,想要从假母那里把卖身契拿走,至少得花五百两黄金。
五百两黄金是什么概念?
如今正逢盛世,百姓富足、物价极低:一斤盐四十文钱,一升醋五文钱,一只老母鸡三十文钱,五百文钱可以买一口大猪。
官方给服役壮丁定下的标准口粮是大米“日两升”,月六斗,而这些只需两百七十文钱,要是吃小麦,确实会贵一点,但最多也就翻个两倍。
在这种情况下,帝国官员的待遇也跟着水涨船高,那晁衡这个七品门下左补阙来说,上任那天会被分三百五十亩职田,每年可以领八十石禄米,四名朝廷指派的护卫,除此之外,每个月还能领四贯钱。
把职田卖了,让服役的卫兵自己花钱免去劳苦,俸禄全部换算成铜钱,大概能有五两黄金。
而一两黄金可以兑换六贯钱,差不多五十多斤,五百两黄金就是十几吨铜钱,得用几十辆牛车、驴车去拉,别说一个穷儒生了,他晁衡不吃不喝一百年,才有资格去给明月娘子赎身,还有个前提:
假母别坐地起价。
因此,在场众人中,真正有能力给花魁赎身的人,只有陆离一人了,靠得还是家族,而非朝廷俸禄。
这时,黄六娘挤过来将诗文看完,当即号啕大哭:“女儿啊,你怎么就被一个穷儒生迷了心窍呢。”
本以为此案另有蹊跷,可以抓到凶手,让其赔偿损失,但现在种种迹象表明,明月娘子真是为情所困,自己想不开自尽了。
与此同时,千蕊姑娘拭去泪水,显然是感同身受,哽咽道:“都知所托非人。”
“愿闻其详。”
陆离嗅了嗅信筏,眉头微皱,听出千蕊话里有话后,又抬眸看了过去。
“平康坊有个规矩,若是真寻得良人,对方手里又无钱可使,娘子虽无法离去,但可以选择不接待客人,每天给些钱就行,都知娘子没攒够替自己赎身的金子。”
千蕊姑娘看了一眼黄六娘,见她没有阻止,才继续说道:“可是,每天给假母一贯钱,也能支撑个年,这段时间里,他若有出息,也不是没有可能替明月娘子赎身。”
不待陆离说话,黄六娘的声音就压下了一切,神情如丧考妣,哭得愈发悲伤:“女儿啊,娘待你那么好,为何不跟娘说呢,哪里要五百两……”
哭丧声中,阁楼下传来火光。
“黄六娘何在?”
“大理寺官员来此查案,速速来迎!”
李白等人望向陆离,似乎在说:谁这么大官威,你也不管管。
不良人、巡街武侯、仵作皆在身侧,又有安禄山作为靠山,元载可谓志得意满,他觉得只要自己把握住机会,就能飞黄腾达,把官服的颜色给换一换。
护院游侠不想把事情闹大,影响东家生意,便朝元载拱了拱手:“这位官爷,此案已有人接管了。”
“放屁!”
鲍参军心中腾起火气,骂道:“离命案发生不过两刻,武侯才率人赶过来,你欺爷不懂规矩?”
说着,一脚将手持利刃的游侠踹翻在地。
“是哪位?”元载多了个心眼。
将同伴扶起来之后,另一名护院游侠满脸不愿,道:“大理寺评事,他刚好在在此参加宴饮。”
闻言,元载悬着的心终于放下,对仵作吩咐道:“你们赶紧验尸吧,但没有本官的命令不许妄动。”
“喏。”
三名仵作知道轻重,不敢在此将尸体开膛破肚,他们只打算先验个表面,粗略判断一下起因。
“走吧,上去看看是哪位同僚,说不定他有什么发现呢。”
元载言语中透着轻松,显然是已经想好如何把人给打发走了。
一行人移步阁楼,穿厅登梯,来到明月娘子生前的私闺,十几个女婢挡住了视线,鲍参军心中不爽,直接将人推开。
视线大开。
元载与李白等人四目相对,视线在贺监的官服上一凝,大团花绫罗紫袍、金玉饰腰带,正欲叉手行礼,视线又在旁边一人身上顿住了。
鲍参军是个武人,将调入长安任职,自忖有安禄山做靠山,正欲出言询问,却见信心满满的元载直接跪倒在地,干脆、利落。
什么情况?
不仅是鲍参军,那几个跟过来的武侯也一阵面面相觑。
此刻,元载额头沁出汗水,芒刺在背,经过一番心理挣扎,抛开各种杂念,朗声道:“见过寺卿,祝寺卿上元安康。”
“见过贺监。”
话落,一脸懵的鲍参军也反应过来了,赶忙叉手行礼。
“你是?”
少卿二人,正二人,主簿二人,录事二人,府二十八人,史五十六人;御丞四人,狱史六人,亭长四人,掌固十八人,问事一百人;司直六人、史十二人;评事十二人,史二十四人。
不算杂役,大理寺就有两百多名官员,陆离感觉印象中似乎有这么一个人,再多就不记得了。
“下走……评事元载。”
语气谦卑,像是犯了什么事一样。
然而,不待陆离追问,一道清朗的声音从窗台传来,黑影站定:
“卷宗呢?今夜由你轮值,为何本少卿去时,却只看到了王评事。”
“怎么,是来平康坊消遣来了?”
一只猫爪按住了元载的脑袋,清冷的眸子看向陆离,它着实没想到,会在命案现场遇到自家主官:
查案不易,猫猫叹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