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警务处离开,陈乐道来了夜未央,见到宋杰若无其事站在一旁后,他那颗跳动不停的心才安静下来。
白天时,他一直担心宋杰动手后留下什么痕迹被人发现,表面再镇静,内心依旧心慌慌。
具体感觉就好像你娶了姐姐,却在洞房时认错人,找上了双胞胎妹妹,第二天醒来后发现真相的那种心慌慌。
好在,在警务处一直待到离开,都没有听到任何有关行凶之人的消息。对他而言,没有消息就是最好的消息。
歌舞厅人多眼杂,陈乐道没有一见面就问,带着宋杰上了三楼。韦正云在二楼遇到两人,跟了上去,今天得知杜邦身死后他心里就憋了太多疑问,自己老板不是个省心的,这点他早就明白。
“把门关上,”进入办公室,陈乐道头也不会的说,径直走向办公桌。
说这种关系到脑袋的事情,他更喜欢在封闭的环境中,这样更具隐秘性。虽然他不需要这么做。
二楼到三楼的楼梯口有专人看守,一般人上不来。即使有飞贼上得来,脚步声要想躲过他的耳朵也没那么简单。
毕竟不是土著,严格来说,陈乐道是个“外星人”。外星人没点非同凡响的能力,又岂能叫外星人。
韦正云没有先说话,弱弱地看着两人,他在等陈乐道把要跟宋杰说的话先说完,他是体面人,知道讲究先来后到。
“事情办得怎么样?”陈乐道没在意韦正云站在一旁,直接问宋杰。
“办好了,过程很顺利,没有人受伤,也没有暴露身份。”宋杰简言道,什么已经办好,自然不言而喻。
陈乐道轻轻点头,宋杰好歹是个让祥叔聘请过的杀手,这点小事对他应该不难。
杜邦并不难杀,特殊的只是他的身份,以及事后的影响。
韦正云在一旁呆呆看着两人,他觉得两人话中隐藏的信息量有点大,让他有点不太好的预感。
眉头轻轻翘起,眼中闪烁着思索的光芒,事实上在知道杜邦出事,又想到自家老板和他的恩怨后,他心里就有了点点猜测。
而在看到宋杰有别之前,早早就带人回了歌舞厅后,他就更加怀疑。
至于现在,他心中几乎已经确定
“老板?”韦正云小心翼翼喊了一声,他想举手插话。
陈乐道和宋杰齐齐转动视线看着他,目光平静地有些怪异。
“咕噜,”瞧着两人这平静得让人感觉有点压抑的目光,韦正云喉咙动了动。
“老板,杜邦的事不会是你们做的吧,”韦正云小心翼翼问。
明明是一伙的,但两人这目光让他感觉自己有下一秒要被灭口的错觉。
“嗯,”陈乐道点了点头,这事没必要瞒着,何况真要有什么烂摊子,他还打算让这工具人总经理去处理。
韦正云嘴角扯了扯,他心底有很大的波动,但陈乐道和宋杰两人平静的表情让他不知道该不该表现出来。
“我的老板唉,那是公董局前董事,不是我的前任老板啊!!”他内心无能狂吼。
可惜这话只能在心里说说,韦正云没敢表现出来。
“这件事你们知道就行了,不要再告诉其他人,杜邦身份特殊,知道这事的人越少越好。”陈乐道轻敲桌面,提醒了一句。
两人点头,不同于宋杰听到这话后的平淡反应,韦正云心思又活泛了起来。
不让别人知道,那就是丁力也不能知道!!
想到这,韦正云嘴角再次微微上翘,果然,我在老板心里的地位还是比丁力要高的!
他心里有点乐滋滋,自己那么厚的本本笔记果然还是有用的。
呵呵,任你丁力叫大哥叫的再亲切,还是比不上本经理啊!
韦正云心中正胡思乱想着,陈乐道瞧着他嘴角灿烂的样子,再次敲了敲桌面让他集中注意力。
这么多次下来,陈乐道也发现了,自己这个总经理有时候总是喜欢当着自己的面跑神,这种行为简直就可以跟摸老虎屁股相聘美。
也就自己不是那些无良资本家,不计较他这毛病!
“杜邦这件事你要随时盯着,宋杰虽然做的漂亮,但难免会有遗漏。杜邦的事绝对不能让人联想到夜未央身上。”陈乐道语气严肃起来,这件事是绝对不能出错的。
数遍夜未央几个人,他只放心让韦正云来盯着这事,丁力几人都不能让他放心。
察觉到老板的认真,韦正云心里这次没再思量自己那些小九九,认真点了点头,他知道这事的严肃性,不然他刚才也不会跟进来准备跟老板打听杜邦的事。
“这次杜邦的死,动静应该不会小,从杜邦那里弄来的东西先放着不要去管。接下来这段时间,夜未央该干什么干什么,一切按照以前的样子来。”
毕竟是个法国佬,而且还是个董事,影响不小,法租界就是因此引发一场大地震,陈乐道都不觉得意外。只要这场地震不影响到他就好。
韦正云继续点头,心头不知道该不该高兴,虽然这好像是老板在重用自己的节奏,但他又有种老板好像又要甩锅给他的感觉。
难道这种重要的事,不应该老板亲自盯着吗?
韦总经理心中飘荡着淡淡的疑惑,随即又涌上一股安慰,至少老板没有甩锅给丁力那家伙!!
陈乐道不知道韦正云心中的自我鼓励,他心中只为自己高兴。
冯老头有祥叔可以甩锅,自己也有韦正云!这四舍五入一下,不就是冯先生陈先生吗!
警务处,很多人都已经离开,但警务总监费奥里没有,杜邦的死,让他一个头两个大。因为杜邦的死亡让租界其他法国人感到了威胁。
他们在租界,甚至在这个国家,向来都是高人一等,什么时候,竟然有人敢威胁他们的生命了?
强如冯敬尧,和杜邦闹翻,想的也只是把杜邦送回法兰西老家,而没想过要杜邦老命。
只有陈乐道,这个后世来的有点小愤青的家伙,才不管杜邦是哪个国家的人,惹恼了,都是照杀不误。
费奥里一手叉腰,一手挤按着自己额头上的皱纹。他今天不知接了多少电话,来电话的人和杜邦并不见得是什么朋友熟人,但每个人却都是督促他必须尽快找出杀害杜邦的凶手。
这让费奥里本就不多的头发刚刚又掉了几根。
真应了中国人那句俗话,狗拿耗子,多管闲事!杜邦在心里怒骂那些恼人精。
一个个平时奢华无度,酒池肉林风花雪月,屁正事不干,现在知道怕了,早干什么去了!
警务总监在法租界拥有很高的地位,但当一个法国人在租界出了事,他所得承担的压力和他总监的地位同样也是成正比的。
租界的法国人不会让一个连杀害他们同胞的凶手都找不出来的人坐在总监位置上,这是对他们生命的不负责。
看着站在对面的人,费奥里心中有种恨铁不成钢的失望感。
铁林是他一手提拔成麦兰捕房一把手的,他对这个有点小脾气的巡捕寄予厚望,结果这家伙转手就给他捅出这么大一个篓子。
这简直就是混账他妈给混账开门,混账到家了!
“这么长的时间,你就告诉我你什么都没查到?你这个巡长,还想不想干了!!!”
费奥里把自己和蔼上司的面罩给扯下扔到地上,并且狠狠踩了两脚,脸色黑森森的。
那群蠢货给他压力,他就只能给铁林压力。
当初提拔铁林当巡长,是因为铁林办案能力不错,现在他只希望铁林的办案能力不要昙花一现,更不要坑他。
早在之前,就有过小道消息说国内对警务处现状不满,有意整顿,要是这次不能将杜邦的事很好的解决,只怕不需要吉尔那个蠢货和他作对,他就得提前下岗。
费奥里忍不住摩挲了自己沙漠化的头发,谁又知道自己这个总监虽然表面风光,背后却也是压力山大呢?
他现在面临的情况,颇有点内忧外患的意思。
铁林面对总监的口水洗礼,忍不抬手擦了擦,说话归说话,怎么还跟小孩似的打水仗!
他很想来一句不就是死了个人吗,上海滩哪天没有死人?用得着这么慌慌张张的吗!
但他不是没脑子,死的是法国人,这话明显是不能说出来的。不然他就得卷铺盖滚蛋了。现在这个好不容易当上的巡长,他觉得还不错。
“总监,这案子也得一点一点查啊!我又不是那福啥子斯,这么点时间找个线索都不够,哪能这么快就把凶手给你找出来。”铁林懒散说道,费奥里这暴怒的样子显然没能给他造成什么压力。
查查查,查你个蛋蛋,老子平时想查的案子你们不让我查,现在老子不想查,一个个倒是火烧眉毛了。
铁林心里也不爽,本来这个破案子就棘手,现在总监还跟着在这里瞎掺和,就不能让老子安安静静工作吗!
杜邦前两天登报,上面的黑色新闻他当然不可能没看到,这样一个废物人渣死就死了,有啥好查的!铁林对这事嗤之以鼻,内心非常想消极怠工。
“我不想听这些,让你坐巡长的位置,是让你好好查案的,不是让你玩的,我给你五天时间,五天后我必须要看到杀害杜邦的凶手出现在我面前!!”
费奥里大手一挥,直接给了个期限,五天时间要是搞不定这事,只怕他的电话都得被打爆。
“哦,”铁林懒洋洋地答了一句。
“麦兰捕房是破案率最高的捕房,这件事你必须尽快给我搞定。”
看着铁林这消极怠工样子,费奥里就是气不打一处来。
“是,知道了,五天时间破案。那我先回去抓紧时间调查了?”他不想继续在这里让费奥里用口水给他洗脸了。
走出警务大楼,铁林回头看了一眼警务大楼,“嘁”了一声。
五天时间五天时间找头猪都找不到,上哪给你找凶手去!
他白天带人忙活了一天,除了三具尸体和那辆车,其他毫无发现,动手的人明显早有预谋。
他现在连凶手是男是女都不知道,五天时间能找出个屁来!
带着磨洋工拖一天是一天的思想,铁林回了家。
“杜邦死了!”
丽都歌舞厅,九叔坐在卡座举着酒杯一个人喝着闷酒,心里头有点胆寒。冯老头子还是狠啊,连杜邦都说杀就杀!
摸了摸自己光滑的头皮,好几天没洗,似乎有点油了。
“不过这倒是一个机会!”将杯中酒一饮而尽,九叔让自己从胆寒的思绪中脱离出来。
冯敬尧杀了杜邦,这肯定会引起租界的愤怒,利用好这个机会,他说不定还有机会!
眼中精光熠熠,九叔一改这两天的颓丧低沉,这次是冯敬尧自己犯错误把机会送到了他手上,这机会一定得把握住!
“呵呵,天不亡我九叔啊!”再次把酒倒上,举着酒杯打量了一下与往日相比焕然一新的丽都,曾经的熟悉感爬上心头。
“冯敬尧,方艳云,陈乐道,九叔的仇,会跟你们一个一个算的。”
搁下酒杯,九叔出了丽都。
九叔一走,立刻就有人去给许文强报消息。
“好,我知道了。”挥挥手,小弟再次将门给许文强拉上。
本以为九叔会闹事,结果没想到就这么离开了。雷声大雨点小,上海滩这些这些争地盘抢生意,动不动就你死我活的环境让他喜欢不起来。
掏出烟给自己点上,办公桌处很快变得烟雾缭绕起来。
许文强这几日有点烦恼,他在美华和丽都虽然干得不错,但这似乎并不是他想要的,至少他没有自己干得很开心的感觉。
最初来上海,既是想在这里干出一番事业,同时也是因为方艳云在上海。
但这段时间他经历的所有事都和想的有些不同,上海滩没他想的那么简单,这里并不适合他,而方艳云也不再是当初那个方艳云,这里似乎并没有让他想留在这里的东西和牵挂。
很快,一支烟就在各种纷乱思绪中燃尽,许文强想离开这里的心思也是跟烟味一般越来越浓烈。